说来也唏嘘,相识多年,真遇上了生离死别,自己怎么着也算得上是送了她半路回到巴蜀了,好歹是陪着走了一遭。
或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际遇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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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五湖八方的医者汇集蜀地,参与此次论道,大会实则唯有三日,议程却排得异常紧凑。
第一日,自辰时起便开始听太医署博士jīng讲《huáng帝内经》《神农本草经》,下半日则留了空余用来分享、提名、表彰各地新编纂的医书与个人。此一日,全凭太医署几人忙活。
李诏自然也不例外,乃至于到了将近戌时才空了下来。
夜如绀紫厚幕,彻底而缓慢地降了下来,回到客栈时,她唯一想做的事便只剩下睡觉了。
是以少年夜巡至此,却因呼呼大睡的李诏而吃了一个闭门羹。
第二日,各医者分议,主场便jiāo给了他人,于是李诏清闲得多了。整一日,她跟在孙茹一旁,备着墨与纸笔,多作记录角色。竖起耳来,听之谈论重病险病、不治之症,而后半日议题则为奇病怪病、疑难杂症。
管中弦举了几个例子,其中便有李诏的个案。
更有人提议以外丹术”为解,以秘法烧炼丹药,用以服食,或直接服用芝草,点化自身yīn质,使之化为阳气。
李诏又问:何为外丹术?”对答曰:huáng老道家的方术。”
得到回答的李诏不忍倒吸一口凉气,亦是觉得此般方术颇为虚幻。
空谈无果,毒常年淤积体内,实则无法根治,然此日下来,却叫人有了几种新的思路。眼下她将诸位医者提到了草药与偏方都记在了下来,晚膳过后询问了孙茹的意思,筛择了其中可以一试的法子。
李诏自觉原先自个儿的求生欲并不qiáng烈,而经船中一夜,如今似乎是要对元望琛有一个jiāo代,便对死”这一事,显得并不那么无所谓了。
本不想承担的责任,亦会加诸到自个头上,全因她现下想要好好活下去,活得越久越好,方能与人白首偕老。
念及此,她只觉脑中的这几个字触目惊心却又灿烂甜蜜。
像是随意拿起了一本时兴的通俗话本,着迷地拜读了许久,快看到末尾了,合上书才猛地意识到这书中人物竟然写得是自己,事无巨细。以为看得是他人的一生,便饶有兴致,居高临下地审视,哪里晓得字字句句皆显露出自己的纰漏毛病与过分幻想的不切实际。这是惊心的原由。
而故事始终是故事,还未看到结局却意识到了主笔人可以是自己,便要自个书写一场人定胜天的胜利,想要事事为期许,想要美梦成真,想要与谁相伴一生,细节而具体。这是甜蜜所在。
她觉得自己变傻了,不如从前心系苦难时聪明。
原先心空dàngdàng地可以装载万物,现在却得偿所愿,装下了个身长八尺的少年,一下子变得满满当当的了。
或是恋爱使人失智,恋爱叫人愚笨。又或者无止尽与无聊赖的痛苦是催生一切的源泉,迫使人沉思,反省,向上,往前。
敏锐的思绪也变得极为不连贯,每每都要跌入与人的甜腻回忆里,好不容易悟出了什么,方有所得,却被敲门声打断,一闪而过的灵光便戛然而止,退缩且烟消云散。
是热水么?”李诏终于得空能好好清洗一番,早先令人烧了水提桶过来。
来的人还未吭声,李诏望见映在透光的房门前熟悉的人影,等了片刻,打开了门,才见到提桶的果不其是元望琛。
她目光落在热气腾腾的木桶上,请了他进来。
少年道:见小厮提水上楼,我便替他送了过来。这客栈倒也随性,倘若随意来一人都让他们上楼,却是个忧患。”
你不出声故意吓我么?”李诏却是笑着关上了房门,转头与他道,我晓得是你。”
元望琛径直走入屋内,将两桶水倒入温水澡桶内,道:我来的不凑巧。”
不明白少年为何突然这样说,李诏斜倚在梁柱旁,看向他问:怎么?”
你晓得沈池也来了锦城?”像是陈述又似反问。
李诏惊喜道:他来了?”
少年试了试水温,没有回答,面色不快地瞧了李诏一眼:水会凉的,你若不介意,我就呆在屏风外头,有什么需要就叫我。”
李诏笑着抱了抱元望琛,抬头对他道:沈池他四处周转,我哪里会晓得礼部有什么新的安排。”
我在来的路上瞧见他的马车了。”少年未擦gān的手指捏了捏李诏的鼻尖,又以自己的额头轻轻撞了撞她的额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