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我活下去,你才能抓住凶手。
荀非雨突然惊觉向三儿死前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猛地睁大了眼睛,脸上浮现起气愤又夹着一丝兴奋的笑。刚才他的理智险些被铺天盖地的情绪压制住,现在才反应过来其中的点点不对劲:监控路线只拍到了谢玉,他只见到了向三儿,向南这个人一直藏在这些人的背后,从来都没有露过面。自己复仇心切,几乎已经要把这些东西忽略过去,怎么就能笃定向南已经死了呢?
“贩毒那边呢?边境警察看到什么了吗?”荀非雨急不可耐地跟着谭嘉树跑下山去,“不能排除向南已经死了这种可能性,DNA检测结果什么时候才会出来?”
“那边没有动静,尸骨已经往成都运回了。”
“白队那边知道吗?”
“已经通知下去了,她好像也不是很惊讶,怎么都希望他没死呢。”
“没死最好,老子亲手送他下地狱!”
宗鸣停在信号塔下眯眼看着两人离去,谭嘉树回头冲宗鸣挥了挥手,宗鸣却哼笑一声,弯腰蹲下来扶正了土包上插着的树枝。白雾渗入泥土之下,周遭突然变得寒冷起来,几只犬鬼出现在了信号塔下的yīn影里,冲着宗鸣摇晃着尾巴。宗鸣缓步上前挠着其中一只幼犬的下巴,抚平它一身的伤痕:“你讨厌刚才跑来那个男人吗?你应该会讨厌他的。”
幼犬舔咬着宗鸣的手指,汪了一声作为回答。周围的树木无风也飒飒作响,好像都在诉说着什么,天上的鸟雀飞来落在树枝上,豆大的眼睛盯着宗鸣,一只幼鸟甚至跳到了宗鸣的肩膀上。躲在丛林之中的鹿探出头,迈步走到宗鸣身边低低呜咽着。宗鸣摸了摸这头鹿被捕shòu夹弄伤的前腿,挑眉叹了一口气:“跑远点吧,再不聪明一点,下次看到你就是挂在装饰店里的鹿头了。”
晨起的人已经背上篓子入山挖掘“野生”兰草,树林里一声猎枪响惊动了飞鸟,缅甸北部的挖掘机还在无休止地开采翡翠原料,源源不断通过边境运输到这个小镇上来。宗鸣五指并拢压在幼犬的额上,白雾洗去了它和同伴身上的黑翳,逐渐淡去变作随风飘舞的晶屑。树林里的生物望着漫天的晶莹低嚎,梨花树纷纷吐蕊,洋洋洒洒落下来,随着它们远去。
荀非雨回头看去的时候,信号塔下已经泛出一片雪白:“梨花是这个时候开的吗?”
远远地,他看到了宗鸣走来的身影,谭嘉树还在跟白落梅汇报情况,抬眼一看,问了荀非雨一句:“向三儿有说什么吗?”
荀非雨眉头一皱:“说给我听的话,我没有听到……储存卡,窃听器在白落梅那里吧?”
“没有。”白落梅斩钉截铁地说,“它不见了。”
第七十九章
近来程钧常做一个梦,梦里养jī场倒闭,父亲下岗,更早下岗的母亲不得不去挨家挨户打扫卫生,回家还要收拾一地的酒瓶。在那个年代,啤酒还要靠人去小卖部用瓶子装,父亲要喝温热的,可是热过的更贵,母亲给的钱是用来买酱油的——两头买不到都会挨打,所以程钧总是躲在筒子楼的底层悄悄哭。
三楼住的一家人姓荀,二儿子和自己同岁,叫荀非雨。那一家也是吵吵闹闹的,尤其是当家主妇,相当聒噪,常拉着母亲说自己的大儿子有多优秀,两个儿子有多么难养活。瘦巴巴的程钧看到了荀非雨兜里掉出来的毛票,不经意间咽了咽唾沫。
那是一个闷热的雷雨夜,荀雪芽出生了。那年程钧六岁,荀非雨五岁半,两个被家里忽视的孩子一同坐在楼道里相视一笑:“你吃晚饭了吗?”
饿,估计现在好多孩子都没有体会过“饥饿”。肚子瘪了下去,程钧打开水龙头张嘴狠命地喝,脑子里能幻想的也不是什么珍馐美馔,只是偶尔闻到的,荀非雨家麦rǔjīng的香味。他恨不得撕开棉被吞下里头的棉絮,又或者死死盯着下水道里任何一个反光点,万一那是硬币呢?多一块钱,自己也许就能少挨一顿打了。
梦境一转,自己已经吃上了荀非雨端来的冷饭。那冷饭里还有咸菜,微微有些发酸。荀非雨已经十岁了,母亲多次勒令自己不要和荀非雨这种脾气古怪又不学好的孩子一起玩儿,但荀非雨是唯一一个记得自己没有吃饭的人。
不能偷,不能抢,不能摇尾乞怜,也不能明目张胆接受别人的施舍,这就是程钧母亲所教授孩子的东西。他的自尊心不允许自己咽下那口饭,可是肚子抓心挠肺的饿啊,饿得眼泪直流。但荀非雨不一样,程钧只是用一种渴望的眼神看着,不用多说一个字,那个人都会拿来自己舍不得吃的东西:“我吃不完,帮我吃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