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影溶于黑夜之中,只留江逝水一人,默默看着他消失的方向抽了抽鼻子。
而披着外衣的宗鸣甚至还没有走到二楼,就已经摔倒在地。他跌倒的时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皱眉回头却发现自己的一条腿滚落到了楼梯底层。红热的血溅在木制楼梯上,让人熟悉的痛楚从肢端那断裂面上传来,不断有新的雾滋生,修补着他的伤,却难以扼制周身的裂缝。
他费力抬起双手,抓住台阶一级又一级地爬了上去,被白雾勾连着的残肢拖在身后,拉出一条冒着水汽的血痕。二楼正中那间储物室本是紧锁着,此刻却被风chuī开,从内侧飘落出几瓣蓝花楹,一簇花枝探出来,容宗鸣勉qiáng撑起身体走进这间屋子,才卷去满地飞花,留下一条空dàngdàng的走廊。
两层货架之后的杂物堆里放着一盆半人高的蓝花楹,它的枝条微微一颤,周围的景象就如水波般dàng开:杂物消失一空,三面墙体上分明嵌着建木多宝阁,其上摆着至少数十个或木制或玉制的盒子。宗鸣扶着其中一个多宝阁向前走,手一滑便重重摔在地上,雕刻着不同纹样的盒子坠到他的脸边,子母扣松脱之后,里面却是空无一物。
“哈哈哈,你看他,走两步就摔碎啦!还敢笑吾四足!”
“慢慢来,不要急,握住妾的手。对,迈左脚,右脚……”
“笑什么!你们化形都会走啊……不行,吾也忍不住,huáng花,你瞧他那样儿,哈哈哈哈!”
“妾不觉得好笑,疼吗?”
女人温和的声音言犹在耳,她的眉间点着明huáng色的花钿,手如柔荑,捡拾起地上散落的肢体,边擦眼泪边为自己接上。身边那只背后长有鹿角的狐狸总是大笑,说疼算什么,未伤及根本,总能恢复的,可女人还是一直落泪。她抚摸着宗鸣的鬓角,为他拿来一件弊体的衣裳,淡笑着说:“人的皮肉是软和的,硬的只有骨头,如若全身脆如琉璃,便会摔成你这样子。要是疼了、难受了就要哭,开心才笑……不懂没关系,我们的时间还长,总能教得会。”
“huáng花,你不是说……你们的时间,还很长吗?”
笼罩在宗鸣眼前的幻觉弥散开去,漆黑一片的屋顶上只有渗水的痕迹。他呛出一口污血,勉qiáng转动眼珠看向旁侧的木盒,上头赫然刻着一朵复瓣huáng花。依次数过去,鹿角狐,独角鸟——乘huáng,毕方,还有重明鸟和白泽……宗鸣怔怔地看着,仿佛又再一次看到了过去它们一一消散的样子:变成一捧随风即逝的尘埃,最后连一点残渣都无法剩下。
当时的光景他已经记不太清了,耳边总是有雕刻东西的声音,还有一个男人压抑的抽噎声。宗鸣不懂为什么要哭,这是宿命,这些消散离去的前人有谁不明白这个道理呢?但这些盒子越来越多,从一个,到十个,哭声停下了,宗鸣再次抬起头,周围谁都不见了。
蓝花楹在这个角落徒劳地盛放着,它的花瓣掉在宗鸣身上,变成晶屑又融化成水,就像是当年落在宗鸣手背上的那滴泪。他捂着胸腔里那颗跳得用力又狂躁的心脏,迟了数百上千年,宗鸣才第一次感觉到——那是发自内心的痛楚,它们找到一个裂隙就疯狂地向外钻,不惜撕裂一切也要证明自己的存在。
宗鸣咬着下唇翻身,他趴付在地面上,往蓝花楹的树荫下看去,影影绰绰的人形正围在一团雾周围,而现在整间屋子里充斥着他身上弥散出来的白雾,陪伴着他的只有散落一地的空盒子。宗鸣朝着那片幻影伸出手去,他低声的絮语就像风一样轻:“我做不到,也学不会,像你们一样……像他一样。”
这种涌上来的感觉像是疲惫,又像是无力,自己的眼神是否又和故人一样呢?可是宗鸣看不到,也分不清,甚至难以在不断的割裂中维持人形。蓝花楹垂下枝条像是想要安抚宗鸣的情绪,却听宗鸣轻声说:“没有关系,你不必担心我。”
他抬起手,静静地凝视着手上的裂缝,源源不断的薄雾从各处汇集而来,修补的速度略快于撕裂。宗鸣眼中涌起一阵嫌恶,他不再坚持,人形顿时炸裂,屋内只剩下浓雾一丛。那氤氲的雾缓缓流动,它小心翼翼地托起散落一地的盒子,将其放回原位。良久,雾中传来一声轻浅的叹息:一双白雾凝成的手正抚摸着一个刻有兰草的盒子,刻纹最后一刀拉偏,恐怕持刀人也无法再来补全。
蓝色的花瓣在地上拼出这几个字:妖监会争吵异动,左未至。
若隐若现的人形将盒子推回原处,挥来浓雾搅散花瓣,宗鸣一声轻笑,花瓣却堆叠出另一行字,五神宫鬼气遮月,阵法筹备,目标你。流动的白雾微有停滞,半晌冷笑一声,沉坠到蓝花楹构建的幻象之中:“阵法,人怎么就不明白呢?我说过了,可他们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