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漪愣了两秒,略一挑眉:“我尊重你的想法,但不合格。”他托起下巴,冷冷瞥了眼揪草编蚂蚱的谭嘉树,“你太草率,也不合格。”
“啧,偏心死了你。”谭嘉树撇撇嘴,他哼笑一声瞧着岳夏衍,“哥,现实情况可能连半小时都没有,人却是实实在在要死的,谁都不救,说没这权力,那你就看着他们死啊?大家一起死就是公平咯?”
岳夏衍急得满脸通红,想要辩解却说不出话。谭嘉树脖子一梗,叼着片叶子就一屁股坐上了明漪的茶桌:“我之前都看了,霏霏写的不改道,救一个,被左贺棠那假正经骂得够呛。你们心里就是希望别人答救大多数人,我提前知道标准答案,写得快怎么了?反正都是虚情假意的假设,真到那种情况给你时间想啊,那时候看什么,还不是看那一个铁路工是谁,要是你老婆呢?你撞吗?别吧。”
“谭青行怎么教你的!”明漪气得头疼,“让你答题你想什么老婆?”
“嗐,忘了你们都老光棍了。”
“……我懒得和你扯,说你自己怎么想的。”
“我的想法啊,不管当时我做什么样的决定,只要能做出决定,就是正确。错误的答案就是什么都不做,听之任之,责怪命运和自己的无能,有得选,我就一定要选。”
“那你不这样写?”
“我写的是你们想看的,你不刨根问底,谁管我当时在想什么。”
正反方辩手都会为论证自己的观点,找到合适的理由,明漪见过许多份答案,也见过jiāo白卷的人,却没见过谭嘉树这样奇怪的孩子。那孩子直捣核心,妖监会所求,不过是想让这些即将面临各种情况的gān员,在第一时间做出自己的判断,至于选择哪一边,都不应该被苛责。
“那……嘉树,”岳夏衍红着眼睛追问,“还有叔叔,为什么,你们都要选拯救多数……那一个人的命,也是命啊。”
“因为……”
“因为这问卷不单是给五神宫的人看啊。”
明漪诧异地瞪了一眼谭嘉树,那人眼中分外清明,明明是狡黠的笑,说出的话却十分冷淡:“如果不是这样的答案,那些大多数怎么会放心我们这些异类呢?你问为什么,因为大多数人都默认,做出选择的自己如果真的身处在这种环境下,那他们一定是列车上的人,或者那五个工人,绝对不会是那个重伤的铁路工。”
“做出选择的列车员就是罪人,没有救人的医生也是罪人,只是大多数人的声音可以盖过那独一个,所以我们必须要站在这一边。为了避免谴责,为了让自己能够在这所谓的大多数人当中活下去。”
可笑的使命,可笑的大多数,最可笑的还是当时那个轻率的自己。长梦之中谭嘉树备受折磨,他似是远远看着当时笑得肆意妄为的自己,以为全天下自己最聪明,最理智,能做出最好最正确的决断。可是他现在才察觉到,做出决断后的自己,在意的根本就不是普通人的看法。
那些观看日蚀的人,对于他来讲根本就只是“人影”罢了,他们的故事、人生,谭嘉树根本就不清楚。救了他们,真的有什么成就感吗?并没有,什么都没有,他们不会感谢谭嘉树,甚至不知道有谭嘉树这个人的存在。而白落梅在谭嘉树的视野里,那才是一个真正活着的人,她有血有肉,和荀非雨、江逝水甚至是自己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她的关系网笼罩着自己生活的某个角落,她的死,才会触及到谭嘉树本身。
不,绝不是触及那么简单。荀非雨的崩溃,警队的塌陷,江逝水的眼泪,还有自己心中那永远无法磨灭的愧疚。那一瞬,谭嘉树突然产生了放弃的念头:如果此时睁开眼睛,如果此时的自己活了下来,他永远都是罪人。这是自己的定义,他挣脱不开,被深深的绝望所挟持,甚至想到了死。
如果能在这种时候死去,那也不会再经历一次这样撕心裂肺的痛苦。自己会成为英雄,至少在某人眼中。
“咳……咳咳!”
突如其来的咳嗽声惊醒了痛哭不止的江逝水,荀非雨连滚带爬扑到谭嘉树身边,收起利爪惊慌失措地拍打着男人的脸颊。久违的心跳声,浅淡但持久的呼吸,热泪如瀑般落下,滴在了谭嘉树苍白的脸上。那人沾水的睫毛颤了颤,就像蝴蝶抖掉了翅膀上沾染的露水,谭嘉树望着荀非雨如湖的眼珠,张嘴嘶哑地说:“非雨哥,我不想……咳!不想当英雄。”
长长久久地活着,活过三十岁,或许这已经成为了奢望,但这才像是谭嘉树该有的想法。自己的肋骨应该是被荀非雨给按断了,连笑都是痛,可他盯着荀非雨脸上的泪,还是憋不住涌上嘴边的笑意。除了江逝水和岳夏衍之外,竟然真的有人还会为自己的死而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