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宗鸣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做,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像一双过客的眼睛。
易东流沉吟:“可是,您已经足够特殊……”
荀非雨愣了一下,心中泛起一阵酸涩:“可我不能……你应该明白。”
宗鸣厌恶人类,但唯独对他特殊。或许一些人会因为这样的“特殊”欣喜若狂,但荀非雨难以接受。人才是他的同胞,自己的安稳平静,自己受到的爱,不能以同类的尸骨为根基。倘若他接受这些,那才是对人的背叛,彻底放弃了作为人的底线和尊严。
身后传来一步一顿的足音,荀非雨认出那是明漪的气息,他回头看向拄着拐杖前来的男人,神情有些复杂。不过还好是明漪而非谭嘉树,比起后者,明漪对宗鸣的敌意似乎要轻一些,但荀非雨也不敢确定——他看不透明漪的面色,也搞不清楚这个人的想法。
“我可以和你们聊聊吗?”明漪的纸人擦去檐下的雨水,他站在不远处温和地笑着,让人察觉不到他的敌意,“嘉树已经跟我汇报了你们今晚的结果,他会安抚好逝水的。”
荀非雨默默点头,却不料明漪拿过他的烟盒,摸出一根烟为自己点上。他安静地盯着易东流的脸,转头看向大雨中的蓝花楹,兀自叹了口气:“这一株花楹木曾是镇海寺里那株的一枝,它承受了帝流浆,却无法化成人形,易先生可还记得那棵树?”
“易某记得。”易东流捡起地上的残花,“宗先生曾与谭先生在树下品茗,而您与天狗,还有谭昭,就在一旁下跳棋。”
听到谭先生,荀非雨还以为在说谭嘉树,后来才反应过来,这两人在说谭青行和仝山。明漪拍了拍荀非雨的肩膀,笑得极淡:“曾经的妖监会,也和宗先生有段‘蜜月期’。那时候昭昭还在,天狗也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我们都相信同样的义……那就是为了所有普通人,我们要用神赐予的能力,创造出更美好的世界。”
他顿了一下,闭上眼说:“易先生,你曾多次越过宗先生的命令帮助我们,所以我相信你的心中,还保留着当时的仁义。”明漪看向不解的荀非雨,缓慢地说出令人惊骇的事,“非雨,如果不是易东流汇报,妖监会也不可能那么快为你准备好仝山的妖丹……因为我需要一段时间,去接受他已经离开我,变成其他的人事实。而且,逝水在宠物诊所所做的一切,也全仰仗易先生的遮掩。”
荀非雨震惊地看向易东流,那人并没有反驳:“您不应该拉普通人入局,实在是太过冒险。她……没有那种能力,甚至连自保都难以做到。”
“可你没有阻止,你甚至教她自保和屏息。”明漪笑了笑,“因为你心中也有怀疑,你的心动摇了。”
易东流沉默许久,终是苦笑着叹了口气。待在宗鸣身边那几十年,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意识到不对的,或许是从一个冰冷的眼神开始,又或是目睹了一次又一次的无动于衷。忠义之心麻痹了他的思考,他不想背弃自己的“救命恩人”,或许只能通过默许江逝水,来向他曾经的同类传达丝毫的消息。
“原来你早就……”荀非雨揉着胀痛的太阳xué,“你为什么……”
“因为你们都有信任宗鸣的理由。”
明漪没有说“你”,而是用了“你们”。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似乎能够dòng察旁人心中所想,荀非雨和易东流心中的隐秘,在他眼里无所遁形。这人并没有任何激烈的情绪,吐出来的话语却像是有着千钧之力,重重压向两人的心脏:“但你们都是幸存者,不幸的人因为死去,无法为为自己发声。白落梅何辜?妖监会死去的gān员何辜?那一车为你们腾出雅间而死的人,何其无辜?”
“我知道,曾想要以江逝水作为诱饵的我说出这种话,你们会质疑我说出这种话的资格。但这是妖监会的使命,加入就必须践行,哪怕要付出生命,我们也在维护与自己并无gān系的普通人。这就是妖监会的义,扪心自问,到底是哪一边,更接近你们心中的义呢?”
说得越多,越尖锐,越是容易激起逆反的心理。明漪是个出色的说客,他停在这里,观察着两人不尽相同的面色。有的人不看重正邪之分,只为心中所想,就可以倾尽所有,孤注一掷,可是荀非雨和易东流却不是这样的人。一个被仇恨蒙住了眼睛,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救赎,另一个古板固执,盲信胸中正道。
但比起第一种人,这两人还有转圜的余地。
“处于妖监会的立场上,我身为妖监会西南分部部长,岳明漪,无法去体谅你们两人的过去和心情。”明漪抚摸着油纸伞的花穗,抬头冲两人笑了笑,“但站在我个人的立场,作为你的朋友,”他看向易东流,“明漪可以理解你们所想,你们选择相信宗先生一定有你们的理由,那么……请你们找出证据,说服他人相信这个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