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至少荀非雨是应该去理解这些的,因为他是被宗鸣选中的人,也是那个特殊的,赋予了宗鸣变化的人。
“能够杀死他的东西,是感情。”谭嘉树维持着即将碎裂的幻阵,他侧头看着即将东沉的月亮,轻轻叹了口气,“是他爱你的感情,是他对你的偏袒。”
天色泛起鱼肚白,月亮再也维持不住。幻阵破碎的一瞬间,谭嘉树微笑着张开了双臂。荀非雨失控一般跑向了谭嘉树,重重将虚弱的男人拥进怀里失声痛哭:“分析那么多有你妈锤子用!谭嘉树……谭嘉树啊……别死,别离开我……是你把我从绝望里拉了出来,不管有没有目的,我都……我不能,你别留我一个人啊!”
“醒醒吧,你不是言情小说女主角。”谭嘉树的脸在日色中燃烧,他伸手捶了荀非雨肩膀一拳,“我不想成为英雄,因为你才是。我只是你的老师,我是点燃你的火。”
可这场火却在冬末罕见的太阳雨中熄灭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垂落的鲛绡被荀非雨身上落下的火星点燃,而月灯中的帝流浆在日光中蒸发。那氤氲的水汽比雾柔和,却又转瞬即逝,留在荀非雨怀中的只剩下一身沾血的衣服。阳光携着轻细的小雨,点点洗刷掉荀非雨脸上的污血,也带走了衣服上的气味。荀非雨怔然盯着手中渐渐湿透的衣服,贯入眼泪和雨水也无法让它变得和原来一样沉重——再也找不到像谭嘉树一样温暖又沉重的感觉。
抓紧衣服的手挤出了冰冷的水,顺着颤抖的手腕哒哒掉了下去,水洼中的波纹dàng了一圈又一圈,涟漪停止,胸腔中的làng涛却快将荀非雨拍得粉身碎骨。彻夜战斗带来的疲惫转化成耳中的嗡鸣,连带视野都模糊不清,荀非雨抽咳着仰倒在地上,绝望似乎抽走了他最后一丝力气。
死亡就像是一只蛀虫,前五年慢慢噬咬自己的心肺,终于在这一年变成了庞然大物,将荀非雨的内在咬得空空dàngdàng,只剩下一身虚无的肉皮。呼吸只能让肉皮勉qiáng鼓胀起来,他的大脑、四肢似乎已经完全停止了运转,连灵魂也被这接连不断的祸事带走了。
失去了名字,失去了身份,失去了妹妹,也失去了白落梅。在悲哀的汪洋中,谭嘉树就是漂在水上的唯一浮木。不管他是被命运的洪流冲到了自己面前,还是自己向荀非雨游了过来,无法改变的是,浮木托起了荀非雨,昏沉的海面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曙光。可那道光来自焚烧浮木的火焰,它点燃了荀非雨,也消耗着谭嘉树。
脊背感到的冰冷是真实的,飘零到脸上那带着淡香的花瓣也是真实的,鼻腔中的血腥味,喉头的铁锈味也是真实的,但荀非雨眼前一片漆黑。他发不出声音,流不出眼泪,连呼吸都快要忘记了。为什么?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以“为什么”开头的句子。
为什么会变成这种情况?
为什么死的会是你?
为什么你要利用我?
为什么你要折磨我?
为什么会这么痛苦?是因为天狗失去了月灯,还是因为……他失去了谭嘉树。
细细算下来,荀非雨和谭嘉树认识还不到半年时间,比他和宗鸣共处的时间更短。充其量不过四五个月的时间,却让荀非雨觉得这四五个月比从前的二十六年更清醒——或者说,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自己是谁,扮演着什么角色,自己的权利是什么,渴望着什么样的未来……谭嘉树破除了混沌,帮他为所有迷茫做下了定义,飘摇在bào风中的月灯,熄灭前一刻都还在为他指引前进的方向。
“对不起……我和嘉树欺骗了你。”摔得一身污渍的岳夏衍出现在了荀非雨的视野之中,他颤抖着伸出手,话语中夹着无法抑制的哽咽,“但请你……求你……原谅他……他十四岁成为月灯,妖监会不断地,不断地分任务给他,他总是做得很好……离开北京之前,他就已经快要……将自己的生命透支了。”
直到看见那双金绿的shòu瞳,荀非雨才意识到眼前这个满脸是血的男人是岳夏衍,而这个男人身上的气味,荀非雨依稀记得自己在西南分部闻到过。他的声音和电话中一模一样,面孔也和谭嘉树所说的差不多,说话又轻又慢,眼神总是带着哀戚,此时盯着荀非雨怀中的血衣,却只能站在原地流泪:“对不起,他已经……尽力了,对不起,他没有……超度你的妹妹……他……不是……”
荀非雨呛咳一声,勉qiáng苦笑着从地上爬起来,他的声音极其沙哑,双眸黯淡无光:“你也说服不了你自己。”
晨光的八宝山五神宫到处都是残肢断臂,随处可见由于癸级最后一位gān员爆炸造成的坑dòng。除却huáng金台正殿和桃花水榭以外,妖监会余下所有建筑都被炸毁,以纸质文件存储的所有研究成果付之一炬,殷知的研究室也在熊熊烈火中化作灰烬。那是他们亲眼见到的,无法辩解的杀戮,从天而降的刀和癸级成员的疯狂,导致被困于五神宫的人几乎全军覆没,仅留下了岳夏衍和江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