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凌晨一点,荀非雨开车载着江逝水、岳夏衍、宗鸣和易东流来到了祝望山陵园高地。那株垂枝碧桃的花瓣似乎在夜色中反she着微弱的光,在它枝叶笼罩的范围中,岳夏衍双目的阵痛减轻了些。他披着那件从谭家地下祭坛找来的红色衣袍,头戴一顶荆棘冠,从背包中拿出一串青铜六角铃。
那片2号甲骨是易东流鬼气的根源,如果要将其取出,易东流将不复存在,而江逝水只能想到一种办法,那就是将易东流整个引魂入体,不用剥离。但这样的操作无疑增加了她的负担,又是神的碎片,又是一只吞噬了百人的恶鬼,能存活下来的可能进一步缩减。她靠在树下,手握着那柄银制小刀,反she着寒光的刀刃映出她悲伤的双眼,紧接着,她迅速划了下去。
血水混入朱砂,岳夏衍以一支láng毫缓慢调和,他蘸取红浆,念着荀非雨听不懂的词句,在江逝水的双臂上绘制着阵纹。那枝杈状的血红阵纹从手臂一直画到脚背,土地被刀刃划出凹槽,朱砂流入其中,随着刻画的痕迹汇入易东流的脚下。
白色棉线被岳夏衍浸入碗中,拉出的红线一头系在天狗的脖子上,另一头绕着桃树枝,围绕阵纹一圈,把江逝水和易东流圈在其中。以垂枝碧桃克制恶鬼和鬼气,让天狗成为媒介,而岳夏衍作为此阵的巫祝,一同向着天顶的浓雾漩涡释放阵法,但岳夏衍心中仍有不安——他们无法将活人献祭作为祭品,只能让宗鸣攫取代价,但那代价会是什么呢?
最让人苦恼的就是这一点,宗鸣提出代价时并没有一个容易理解的标准,可真正承受之后,却会让有些人对许愿一事追悔莫及。只夺去生命或许还是比较轻松的代价,譬如天狗的永生,那种折磨才是难以忍受。可江逝水并不打算给出她的寿命,她暗自盘算着代价,却只是对岳夏衍投去一个坚定的眼神:“开始吧。”
跳至桃树顶端的天狗一声哀嚎,岳夏衍身披红袍,双手将朱砂抹于眼下,腕子一震,六角铃乍响。大风在夜幕中搅动层云,浓雾不断扭曲汇聚,以焘海之势盖过星子,遮去天光一片。陵园中寒气愈重,冻得江逝水牙齿打颤,瘦弱的男人一手持银刀,一手摇晃六角铃,两者相撞时,脆响激起一波风花。
刺啦一声,一朵幽蓝火花自暗处浮起,磷火在红线外跳跃,拉伸出四肢和头部,随着岳夏衍的咏唱发出一声又一声刺耳的尖啸。一朵蓝火跃上桃树,点燃天狗脖子上的红线,唰啦一声顺着红线一路燃烧,瞬间灼烧到易东流戴着鲛绡手套的双手,顷刻间,鲛绡燃烧殆尽,露出伤痕遍布的皮肤。
汹涌的鬼气直接从易东流的袖dòng中窜出,他的四肢不断膨大,污黑的血水登时炸开,从里头爬出数百个看不到面容的鬼魂。电光火石之间,地面上的红痕弹起数条细线,与天狗之火一起将鬼影束缚在阵法之中。
岳夏衍叼住一张燃烧符,六角铃振臂一甩:“其一,火焚!”
赤红火焰骤然攀附上六角铃,在空中划出一圈火轮,却又像印痕一般悬停在空中数秒。但寒气并未被火舌消解,被鬼气包围的江逝水浑身剧痛,她痛得浑身发抖,却还是高举起画上阵纹的双手,沙声高呼:“其二,引魂!”
冲天而起的黑翳被火舌缠绕,如同红龙缠绕黑蛇,直朝天顶的灰雾冲去。但红线却从江逝水双手伤口处生发,拉扯着她手上的皮肉和意图窜出阵法的黑蛇。面对吐信的黑蛇,天顶的灰眼却迟迟没有睁开,荀非雨高声嚎叫,那声音却似乎永远无法触及到天顶之上。就在这时,江逝水猛然睁开眼睛,对那片浓雾念出一段残破的文字。荀非雨并未听懂,但岳夏衍却失声高呼:“逝水妹妹!不行!”
那是神语。
其三,以我殷家轮回之魂献祭,予我神祗之眼。
话音刚落,红眼黑蛇骤然对上一双灰蒙蒙的眼睛。令人牙酸的咔嗒声从凝固的黑蛇身上传出,它正在冻结,天空中伸出的灰色巨手将其点点下压,直至压成片片冒着腐臭的碎片。可从那双灰眸中,荀非雨只能读出哀伤,宗鸣正悲哀地盯着江逝水——下一秒,碎片齐齐向江逝水的双手双足扎去,削去血肉,斩断白骨,自破碎的缝隙中钻入女孩的身体。
残酷,血腥,那幅画面让荀非雨喉头阻滞,腥气上涌。一个活人在自己的眼前被鬼气扎成了筛子,那双水灵灵的眼睛也变成一片血肉模糊,“不”字已经蹦到了荀非雨的舌头下,但他却根本说不出口——他不能说,他不可以阻止,他决不能让宗鸣停下来。凄惨的尖叫声回dàng在他的耳侧,甚至因为天狗的听力被放大数倍,那浓郁的血腥和腐臭混合,火焰灼烧鬼气的臭味让荀非雨作呕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