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岳夏衍还有想不通的地方,如果是那时候才成型,殷千泷又是如何判定谭家地坛中的“九畹”被殷文所吞噬?为了解放殷文,殷千泷应该还做了更多……或者说,他的“视线”移向宗鸣,眼前这个人,应该做了更多。
众目睽睽之下,宗鸣也只是安静地坐着。任何对于妖监会的帮助,都是不应该出现的,因为天道并不支持人的反抗。黯淡的灰眸扫过在座几人,宗鸣心中本不该有疑问,可他还是感到了疑惑,为什么?他们的欲望不与自己本身相关联,他们明知向自己索取线索会付出超出数倍的代价,为了别人,为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人,或者一个虚无缥缈的概念,付出这些真的值得吗?
你们真的想清楚了吗?
你们真的要放弃所有吗?
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代替这些人犹豫?
但当他看到荀非雨时,似乎更明白了一些。因为那些人放弃的东西,都是宗鸣不曾拥有过的,是他在蒙昧中曾经想要伸手抓住的东西。见宗鸣还是不说话,荀非雨苦笑着望向他,正对上那双悲伤的眼睛,荀非雨一愣,又是苦笑一声:“谭嘉树没有错怪你,妖监会没有错怪你,十六年前的鬼cháo事件,之前易家灭门……全都是。你全都看到了,那是你引导下的未来。”
江逝水感觉得到鬼手在微微颤抖,她落下一滴眼泪:“你……”
你到底有没有人格?
你又是为什么?站在什么位置在为我们考虑?做出这一切,这些提示,这些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帮助,是在赎罪,还是这本就是天道的一环?
“那确实是被我引导的未来。”
宗鸣藏住开裂的手,维持着脸上寡淡的笑意:“但也不是我。”
在遇上荀非雨之前,宗鸣本就没有自己的立场。从前他所做的,所造成的结果,都是集体意识或者欲望堆叠而成的结果,而其中最为明显,且最早的一个,就是殷文的愿望。
“仙官。”
西山湖池水边,殷千泷抬眼望着chūn霞中的远山,坐在芦苇dàng中低语:“我快要成功了,仙官。”她盯着水面下的虚影,眉头轻蹙着问,“还是说,你要成功了?”
明朝时五神宫才迁入八宝山中,历代五神宫的护山阵都由“神木”维系,那种扭曲因果的幻阵让殷千泷毫无办法,她活了千年也未曾踏入过五神宫一步。但让她没想到的是,“神木”蓝花楹,本体为蜃龙,本来就站在殷文这一边。让她最烦恼的月灯也在那一夜破灭,而制造月灯和天狗那矛盾的人,就是她眼前的仙官。
再周密的计划,也骗不过神的眼睛,哪怕殷文只是一个残缺不全的神。
殷千泷向来畏惧殷文,她还能回忆起在鸣文殿中的种种,当年殷柔替她扛了不少过错,但殷文扫向自己那冰凉的眼神,似乎就是在说“我对你的事一清二楚”。神之所以能为神,殷文过人之处,绝不只有阵法的才能,以故殷千泷千年间都惴惴不安,甚至不敢过多接触宗鸣——虽然她也无法随时见到这个人。
“千泷,当局者迷,你不应该迷惑。”殷文的声音从水下传来,“你在棋局之外。”
棋局之外?
在应对警队和妖监会时,殷千泷确实认为自己身处于棋局之外。她杀死丁香,冒名顶替进入易家,引得易家将易寒献祭,害死宁儿,那时她的视野不能更清晰。十六年前,当她为妖监会甲骨位置发愁时,莫承锦又送上门来,宗鸣助其得到息壤,削减了妖监会大半力量,可以说是顺风顺水,她也在千年后第一次得到了殷文的讯息——九畹失去了谭家信徒,被殷文彻底取代,也是那时候她才知道蜃龙,才知道看似铜墙铁壁的妖监会早已千疮百孔。
可是,这些筹谋都发源自千年以前,殷文又是如何未卜先知的呢?
他为什么要在月灯诞生之际就激化天狗的矛盾?又为什么能够预知蜃龙会为鲛人之死仇恨人类至此?
殷千泷落子的每一步棋都势如破竹,可直到那时,她才感觉自己身在局中。这种不安使得她越来越惶恐,就像当年犯了错等待责罚时那样。神明不会对自己不认可的信徒予取予求,因此她才想要塑造出一个新的神,但这种想法,真的能瞒过殷文吗?还是说,自己也是殷文的棋子,那自己的结局,究竟是什么?
“你做了错事吗?”殷文突然问。
殷千泷一个激灵,摇头说:“没有,仙官,我只是在想……”
“思考我为什么能做到?”
“是……”
“因为当局者迷。”
没有人能以完全抽离的视角,去看待人类未来的命运,过去曾经是人的殷文也做不到。他的爻辞卦象对国运测算虽有建树,但对未来,尤其是千百年后的未来,也只能看到一片被浓雾迷住的虚妄。可这没有任何实体的浓雾,曾在殷文身侧的宗鸣,曾经却是完全抽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