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夜心急如焚,只觉得萧弋全身都在发着颤,便不再与温让多言,目光冷冷扫过甲板上的桅杆,抱起萧弋转身就走。
玑玄子那条小小的人影,立马从桅杆后头探出个脑袋。原来他从刚才就躲在一头,已经瞧了好大一出戏。
“哇呜,真精彩呀!”这老孙子“啧啧啧”地怪叫着,做贼心虚似跟在沈夜身后,还不忘适时发表感慨,“哎,小朋友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会如此时运不济!”
沈夜疾行回房,给萧弋擦干身体,却听这家伙嘴里头含混不清地不住低喃着“好冷”。
玑玄子给萧弋号了脉,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脸上净是一言难尽的挤眉弄眼:“哎,那人参汤原还有点效用的,现在可倒好,全白搭!”
末了,这位老前辈装模作样地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子,冲着沈夜小手一挥:“好在明儿个就能下船啦,小朋友一个劲儿喊冷,咱就先让他热乎起来再说呗!”
一炷香的时间不到,这间小小的卧房中,已多出了好些烧得正旺的暖炉。
南海地界本就四季和暖,即使入夜也不会凉快太多,这么一搞,房间瞬时热得像口蒸锅。
萧弋则被沈夜小心翼翼地安放在床榻上,身上盖了五六七八层被子,所有可能漏风的边边角角,沈夜都给他捂得严严实实,让他浑身上下只露了半张脸在外面。
屋子太热,寻常人一进屋必得汗流浃背、甚至感觉呼吸不畅,时间久了指不定就要脱水而亡,谅谁也忍耐不了半刻。
然而沈夜就这样守在屋中,目色紧凝,一言不发,一待就是一整夜。
快到黎明时分,萧弋也曾迷迷糊糊地睁了睁眼,看到屋里烛影摇红,也看到某条清俊的侧影,坐在桌边好比静影沉璧,像是只穿着一件里衣。
他原本想要出声,却只感觉喉头嘶哑,眼皮儿如有千金之重,不多会儿就又有心无力地耷拉了下去。
次日大船靠岸,温让一行众人在儋州当地官员的接迎下,于城内驿站稍作安顿。
沈夜将萧弋与玑玄子安置在驿站内一处远离喧嚣的僻静院落里,也如法炮制了船上的房间布置,只教玑玄子一面夸着孺子可教、一面又在进屋之时叫苦不迭。
萧弋真正清醒过来,是在某个下着雨的午后。
这几日他始终昏昏沉沉,对之前发生过什么印象都很浅,只记得最近两三天,自己总在半睡半醒间,被玑玄子灌下了许许多多的汤药,一碗接一碗,味道奇诡。
而在这段时间,沈夜出现在萧弋眼前的次数,几乎为零。
萧弋当然知道,沈夜虽没现身,其实人一直都在。一连数日,在墙角边、在屋檐下、乃至在房门开合时的吱呀声中,那束清冷的影子,都从一而终地默默守着这间屋子。
说来也怪,恰是这个灰蒙蒙的下雨天,萧弋彻底醒来前的一刻,沈夜破天荒地从屋外离开,此刻已不知身在哪里。
许是躺得实在太久,萧弋感觉自个儿再不舒活筋骨,人就得报废。眼见屋里屋外都没人,他便合衣落地,给自个儿斟了杯桌上的凉茶,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寂然陷入沉思。
虽说他眼下的状态比前几日要好上一些,可他仍能明显感觉到,玑玄子纵使医术再高明,终归还是敌不过他这娘胎里带出的病骨沉疴,他的生命,正夜以继日地加速流逝。
也好,拿药吊着,能拖一阵是一阵。
萧弋幽幽想着。
多给他点时间,就算再艰难,也总能让他找到既能离得沈夜十万八千里、又能令沈夜HE的法子吧……
快到傍晚时,玑玄子又端着热气腾腾的药碗进了屋子。
这老孙子这几天自诩苦心孤诣,钻研出百八十道良方,此时见到萧弋自个儿起了身,马上眯眼观察上萧弋一番,而后……抓耳挠腮。
显而易见,面对现如今的成果,这位老前辈并不十分满意。
萧弋端起药碗,区区二两汤水,却教他忍不住琢磨,自个儿端着的是太行山还是昆仑山。
这手,往后也不晓得还能拿得动什么……他心底苦笑,正准备捏起鼻子一口闷,不料玑玄子竟又歘一下把碗夺了过来。
“憋——喝——了!”这老孙子直接嚷嚷得破了音,“这方子没用,得换新的!”
他恼羞成怒,说走就走,脚丫子仿佛在地上一剁一个坑,屋门也不带给萧弋关上的。
没“享受”到良药苦口,萧弋倒也落得轻松。
他低头咳了两声,正打算撑起伞去外面转转,就又听一阵乱糟糟的脚步声传来。
玑玄子也在隔着大老远叫唤:“嘿,你个小丫头怎么走路不长眼睛!早知你这么不讲礼貌,本尊当初就不该轻易地放了你!”
萧弋太阳穴略微作痛。
离开敖人领地前,他已从萧肇处得知沈夜手下那几名锦衣卫将士的去向,这时稍加思索,差不多就猜出个大概。
他循声来到房门口,再一抬头,便看见一条纤小的身影冒雨飞奔,没头苍蝇似撞进了这边的院落。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久违的秦家大小姐,秦绯。
秦大小姐的老父亲,皇朝集团的掌舵人秦敛,不远万里从京师到南海来寻闺女,那几名锦衣卫将士便是受了沈夜之命,先沈夜一步离开了敖人领地,将秦绯带到儋州交予秦敛。
第二日沈夜便也带着萧弋搭乘温让的战船启程,算起来,和几名将士抵达儋州的时间,也就是前后脚。
秦敛先前就和几名将士相遇,几人给他在儋州安排的落脚之所,很可能就是这座官驿。这样一来,秦家父女得以在此地团圆,沈夜与手下将士也得以在此地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