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懂了……”护法大人没再多说什么，毕恭毕敬地退出大殿。
萧弋匿身供台下，但见菩萨身下的莲花座也随之转动，载着菩萨往殿后飘去，直到自地上的一处豁口没入了地底。
顺着刁钻的角度，他还意外看到，净念慈航菩萨的莲花座下，被莲叶掩盖着一辆小板车，前后左右四个小轮子，花瓣之间一边藏着一根操纵杆。菩萨四条胳膊中，此时便有两条用来推动操纵杆，驱使着小板车前进。
净念慈航菩萨如此神通广大，怎么飘移还得靠手动呢？
那这菩萨当得，也是着实辛苦了。
旧时战乱岁月里，洛阳僧众修筑地道庇佑百姓，这事儿萧弋也曾听人说起过。
他还听闻，为保证地窖中避难百姓的生活，使得各寺院间更有效地输送物资，许多条地底密径内，还建有滑索和轨道。运输车在轨道上行进，速度便会加快数倍，大大缩短了往来于各寺院的时间。
一二百年前，这座荒山废寺也有过香火鼎盛的辉煌，那尊净念慈航菩萨在这残破大殿后消失的方位，也许就是地底密径的入口。
萧弋把耳朵往地上一贴，当真隐隐听到远方地下铁轨接驳的响动，好像有类似滚轮车的东西，正沿着某道轨迹远去。
再没过多久，他忽然又听到“呲啦”一声，那滚轮车就像撞上了什么突如其来的状况，来了个猝不及防的急剎。
假使萧弋起身跟上净念慈航菩萨，亲自往地底走上一遭，就能和坐在滚轮车里的菩萨一样，看到遥远的地道另一头，唐赟提溜着一盏灯笼，正往这边探着路。
灯笼里火苗跃动，映得唐赟那虚虚实实的人影，离着菩萨越来越近。
唐赟必然是个耳聪目明的主儿，立马察觉到，远处滚轮车上的人也已看到了自个儿，因而来了一遭急停。于是，他十分谨慎地高举着灯笼，一点点向菩萨靠近。
不一时后，菩萨还没来得及做法隐身，两颗脑袋就已被火光照亮。
“陆尧年？！”唐赟看到菩萨正脸，惊呼声剎那穿透了地表。
这还真不能怨他一惊一乍。
谁教他真真切切地瞧见，净念慈航菩萨的两颗脑袋，长着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两张脸。
两张……闻昙的脸。
唐赟手里的灯笼，紧随其后也掉在地上，刷一下便哑了火。
地道里顷刻间漆黑一片，再没半点光亮。
无尽的黑暗，吞噬了无尽的时光。
一晃眼，已到了慈心净宗所安排的，温让和纪泱接受“净化”的那个时间点儿。
被捉到荒山废寺的两天多快三天，刨开见过秦绯一面，这二位大人再没等到其他任何的救兵。
这晚无星无月，阴沉的天，厚重的云，潮热的空气更是让人呼吸不畅。
慈心净宗的信众经由护法大人指挥，已在废墟四周燃起一圈火把。
断壁残垣，幽火明灭，整座废墟就如同一只蠢蠢欲动的老妖怪，张着血盆大口，拦腰一咬，就能把人断成两截。
温让和纪泱俩人都被从井底吊了上来，在几名信众的押解下走往空地。
纪泱惘然若失地看着温让，满目萧索：“你瞧，我就说，我们没有希望的……”
倘若没出这档事儿，温让朝堂上大权独揽已指日可待。可惜，木已成舟，他和纪泱眼瞅着大限将至。
前半辈子的努力，却在一夕付之东流，温让大梦成空，心情其实远比纪泱还糟糕。
但他此刻能做的，也只是凭借手指尚存的握力抓住纪泱的手：“不会的，你我手下那么多人，沈曦行的锦衣卫也在洛阳……别怕，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为了不被慈心净宗的教众觉察端倪，彼时温让虽然拿回了眼罩，却没选择再戴上。
他自戳一目是真的，没了眼罩遮掩的那半边脸，确实很吓人。原有眼珠子的地方，只剩下个空洞，内里露着粉白。眼眶四周则遍布褶皱的疤痕，连带着右半张脸都像往一侧塌陷。
他极力地用乱发遮住这半边脸，却还是被纪泱瞧了个一清二楚。
“靖谦，我不怕，”纪泱无力地垂下头，“早在清源山庄时，我就总在想，到底要怎样死，才能赎清自己的罪……今日这般，未尝不好……”
“子渊，你哪有什么错……要说罪孽，也只我一人有罪……”温让左眼通红，越动情，那右半边脸就越狰狞。
纪泱望了望黑压压的远空，回眸释然一笑：“靖谦，让我们迎接死亡……”
温让却低吼道：“不！子渊，我要你活着！”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温让猛然一个躬身，好比条发了疯的野狗，一脑袋就往身旁慈心净宗的信徒撞去。
他虽身为太监，好歹仍是男人的体型，加上过了三两日，那迷烟的药效也已不如当初那么猛烈，他用尽全身力气突袭，仅在一瞬间，便冲撞开一个信徒。
“子渊，快——走！”他一边大嚷着狠狠推上纪泱一把，一边继续横冲直撞，接连又冲散了好几个慈心净宗的信徒。
这下可好，纪泱和那帮信徒，哪个不是措手不及。
温让将纪泱推出一丈远，仍冲纪泱喊着：“走——呀！快——走！”
可纪泱失了魂似怔在原地，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也挪移不动。
与此同时，四散在废墟中的其他信徒也已察觉温让发难，火速从四面八方涌到空地。
无数双手一同扑上前来，没用多久，便死死将温让和纪泱两人摁倒在地上。
机会一旦溜走，再想找，估摸着就得下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