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便去吧,”他一面勒紧马缰,一面又将手上那半截断刀抛还给萧弋,“萧卿,找到此刀另外那部分,就一并带回往生楼,莫要辜负孤对你的信任。”
此后,楼主大人与掣云叟两位便扬鞭策马,二骑绝尘。
可这两人所去的方向,又并非是位于砚岭的往生楼。
萧弋望着那两人消失在林野,再瞧瞧半截逆鳞,像座冰冷的雕像,在雪地中岿然不动。
直到将近一个时辰后,确保楼主大人和掣云叟二位早已远离了这片山岭,他方才又迈开腿,蹚着积雪来到山谷中。
耗时经久,逆鳞刀和六斮剑的几截残骸,总归是从山坳坳里现身。
萧弋一手拿去起一半逆鳞,把两截刀身豁口相对,放到日光之下。
往生楼的楼主大人和掣云叟二位不会知道,就在不久前,他们一心想了解的关于大邺太/祖皇帝的秘闻,已的的确确,天机乍泄。
至于有幸一窥究竟的人……除了萧弋,再找不出第二个来。
彼时六斮与逆鳞相撞,激起千层云浪、万重华光,就像一点面子都不给老天爷,活生生在人家脸上划出了条大口子。
厚重的云层开裂,顺势投射往下界一道九天清光。
此际,也恰好是逆鳞断刃的那个霎那。
天光照耀在折断的刀背上,又被两截刀身反射。
就只那一刻,四面八方的天光都好似聚拢到一处、重归于空中。
光芒为影、云霭为幕,一幅抽象的图案,在天际赫然惊现。
那会儿萧弋和沈夜两人激战正酣,周身雪雾纷飞、气流涌动,即使是沈夜,视线也倍受阻挠,没能留意到那奇异的天光。
那就更别提,大老远观战的楼主大人和掣云叟二位。
那图案出现得迅疾,消失得就更是猝然。
天机嘛,一旦错过窥视的时机,就再没重来的余地,合理。
可这就是天机令的秘密么?
是,但又不全是。
要说那图案代表的含义,萧弋以为自己懂了。
甚至,他还从中品出了当中太/祖皇帝对后世觊觎天机者的无情嘲讽。
那是种什么感觉呢?
大概就是,以损毁后无法复原为代价,硬生生凿开了一幢铜墙铁壁,结果却发现墙后的东西告诉你,你费尽心力敲掉的那面墙,非得原封不动地保留,才是接近天机的第一步。
然而,如果没有毁掉墙,你又当如何得知,墙才是那第一步呢?
这个死循环,无解……
既然没得解,那再想也无益。
萧弋淡漠如初,状若无事发生,该行凶行凶、该献刀献刀,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就好像从没窥测到那映上天的图案。
只要他不说,那包括楼主大人和掣云叟在内的所有人,就连这一丁点线索,也永远都得不到了。
诚然,眼下在这谷底中,萧弋不单挖出了刀剑,也一点点地拿爪子刨开了冰雪,教沈夜的躯体重见天日。
那具挺俊的身躯,这时早失去了生命的体征,静如水、透心凉。
被萧弋往四周胡撸开的积雪,就像坚实的堡垒,恰如其分绕着沈夜的身形,围了他和萧弋俩人一圈。
萧弋用指尖划剌划剌沈夜的眉毛、抻展抻展沈夜的嘴,掸去沈夜脸颊上一粒儿一粒儿的冰晶,又从沈夜脑袋一路顺着往下走,平平他领口衣袖、擦擦他前襟血污……
直到,给他摆出副安详的睡颜——活脱脱一个整理遗容。
做完这些,这家伙便在沈夜身边席地而坐,冲着沈夜的躯壳,寂寥地忽闪忽闪眼睛。
打今儿个起,这世上就再没沈夜此人了。
人都没了,那感情种种,也自当成了过眼云烟,随风消散。
不言而喻,亲手造成当今这局面的,正是他萧弋本人。
这么一看,他还真是怙恶不悛、禽兽不如,哪怕打落十八层地狱,日日夜夜受刀山油锅的折磨,也难赎自个儿的罪孽。
一日光景,逝去匆匆。难说萧弋的瞳光和遥远的天色,哪一个更黯淡。
他哪儿也没去、什么也没做,就这样静寂地守在沈夜身边,天为被、地为床,一待就是一整夜。
第二天倒是出了太阳。
雪后放晴,也没刮起太大的风,适宜出行的,就是好日子。
这不知名的山洼洼里,便又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山路曲折,雪又阻路,却偏有那么些人,非得骑马进山不可。
但又跟昨儿个往生楼的楼主大人和掣云叟不同,这时靠近山谷的俩人,统共就只一匹消瘦的老马。
远远瞧轮廓,俩人一是俊朗青年、一是如花少女,同乘一骑,信马由缰,一块儿往马背上那么一坐,也是如诗如画。
巧了么这不,老马背上的俩人,坐在前面,粉扑扑小脸蛋上嵌两颗大圆眼睛、色若春晓的少女,就是秦家大小姐秦绯。
坐在后面,两手从秦绯身旁越过掌控着缰绳、潇洒俊逸的青年,则是唐赟。
秦绯和唐赟俩人这当儿聊着的,刚好是萧晃宴请群臣的那个雪夜。
“唐韫玉,你还没告诉我,那天晚上你怎么一晃就没了影?之后一连好几日,也是一个信儿都没有!”
“小丫头家家,管东管西,好好搜摸着你要的东西吧。”
唐赟悠哉地在秦绯身后吹口哨。
其实秦绯有疑问也正常。
前些时日她在燕京城撞见唐赟,俩人一并对着沈夜的通缉榜文长吁短叹,后来这些天,也在为此事头疼。
唐赟虽也沈夜深感不平,可他来京城,更像有着自己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