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极力想摆脱,沈夜那束清冷的影子,就浮现得越频繁。
沈夜,他还好吗?
……呵,管他好不好,反正他们已一刀两断,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好几次,萧弋都在午夜梦回时这般自问自答。
尤其是,他心中其实九成九已确定了那个正要去求证的答案——他们那不堪一击的感情,根本从开始就是个错误,有违天理、可笑之至。
做恋人?
下辈子吧。
然而,即使和萧弋真没了任何关系,沈夜好不好,也得跟其他人相关。
某个层面看,沈夜好得很。
但从另一个层面看,他又不太好。
起码,在萧晃又一次微服出巡、来到西山丹枫浦上的那处小山居时,兰雅如是对这位陛下道。
到底快开春,萧晃来的这日,天儿是真不错,没听到兰雅那话前,这位陛下的心情,也难得跟这日的天气差不太多。
奈何,二月春风似剪刀,猛一阵山岚乍起,萧晃的脸色也由晴转阴。
“好指什么?不好又指什么?”
“身上伤已痊愈,这是好。”
兰雅面无表情地应答,请萧晃在院内石桌前坐下。
“每一日,都会忘记曾经的一些事,是不好。”
“……”
萧晃脸上似有一道闪电劈下,却又迟迟等不来雷声。
很明显,兰雅这句说辞,他纵然不是很懂,但也深感不妙。
兰雅瞥了眼小屋半开的窗子,屋内,沈夜就坐于窗前,不知伏案在写着些什么。
“陛下不明白,我就再给陛下解释一下。‘忘记’的意思是说,昨天还识得的人,睡一觉起来,第二日就可能认不出了。”兰雅冷淡又道。
“!!!”
早该打下的那记悍天雷,终于在萧晃的龙颜上炸得地动山摇。
“为什么会这样?!”
“我猜,有人本想彻底抹去他生而为人的记忆,但在实施手段时,受到了未知的干扰,因而效果不但滞后、还大打了折扣。”
“什么人会有如此歹毒有诡谲的手段?!”
“陛下不妨想想,沈曦行前二十年的人生,是在哪里度过的。”
“往生楼?!”
萧晃便双目圆睁、怒发冲冠。
“那他、那他还会记得朕么?!”
“陛下,我以为自己说得够清楚了。”
兰雅漠然一笑。
“人出世时,记忆也都是从零开始累加的。沈曦行身份如此特殊,忘掉从前,重新认识现在、认识您,于他而言,未必不是件幸事。”
“……”
萧晃怔怔地陷入了沉寂。
至少一刻后,这位陛下方才也往小屋窗后望了望,声色低沉:“这状况他自己可知?”
兰雅:“多少能察觉到。”
萧晃:“……他在写什么?”
兰雅:“陛下想知道,为何不自己去看?”
小屋案前,沈夜只顾低头写着字,有如身处无人之境。
萧晃走到窗前,他也分毫没有抬头。
厚厚一沓纸上、密密麻麻满是字迹。
可一遍又一遍,沈夜所写的,始终都只有重复的二字。
萧晃看着那来来去去的两个字,眼中又是两记惊雷裂天。
倘若细致入微地观察,就能瞄见他后脖颈子、手指尖子、小腿肚子,都在幅度极轻地震颤。
“怀宁……”
这位陛下紧绷着脸面,似是极力克制着某种冲动,一边召唤徐飐,一边步步后退。
不奈,无人应声。
萧晃这才回神,想起来徐飐已擅自离京,根本不曾支会过他。
他找不到翊国公人,所以此次微服出行,就只有温让相随。
是否要让司礼监掌印太监温让,也成为通晓沈夜真身的知情人之一,萧晃实也尚在犹豫。
是以到了山脚下,他就没再教温让跟着,只对温让说,自己为缅怀逝子,去的乃是黎王陵寝。
转向岔路上山来的这一程,这位陛下都是一人独行。
自沈夜归来,王氏的疯症就似乎无药自愈。
另一间屋子里,春韶和王宣两名忠诚的老仆人,正伺候着王氏盥洗穿戴。
高低就要恢复后位、执掌东宫凤印,就算当下还在山野陋室,王氏也已俨然一副母仪天下的威严。
“去看看陛下怎么了。”
听到外间动静,她便差遣王宣出去。
“陛下——”
王宣立马得令,一瘸一拐地赶到了萧晃面前。
萧晃的脸色并不见好转,袍袖一拂,不再多言,大踏步地往小院子外走去。
“奴送陛下。”王宣颠颠地就跟在萧晃屁股后头。
天子摆驾下山,王氏自也得恭送圣驾。
由春韶扶着踏出屋门,规规矩矩地冲着萧晃的背影行了礼后,王氏一张脸却同兰雅一样变得冷冰冰。
再就听她喃喃自语:“……福报。如今这般,我愿称之为,那位陛下的福报。”
月圆月缺,时光如逝水匆匆。
萧弋唐赟玑玄子仨人的旅途,已持续了将近一月。
某日,唐赟在一处集镇停车采买补给,难得听到萧弋提出了些微关于物质的需求。
这家伙说,他想吃糖果、吃点心、吃甜汤,吃一切能齁到嗓子眼的东西。
唐赟瞧着这家伙的眼神一变,过不多会儿,果然在这家伙身前把各式吃食铺开了花儿,一块儿和这家伙大快朵颐。
“晏之贤弟,没想到你也这么爱吃糖。”
“也?”
“听说我爹也是嗜甜如命。”
“听说?”
“爹娘失踪的时候,我才刚满两岁,自然只能是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