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他看上几眼那个傲立大船甲板的胖老人,就将之认出,胖老人却尚没意识到他实是位故人。
大船上写着“唐”字,胖老人的身份,实也呼之欲出——这个人,即是蜀中唐门门主,唐疑、唐不惑。
这样一看,唐赟忽然脚底抹油,也似乎有了合理的解释。
他先前就对返回渝州很是抵触,大概就是和家族里有着什么矛盾,这会儿再猛不防地瞧见当家正主,自然是要溜之大吉。
因着某个不可说之人的关系,唐疑和徐飐也是旧识。
算算日子,两人已有十几年没见过面了,徐飐也从个年轻小伙子变作了沧桑持重的中间人。
加之他有意隐藏身份,脸上涂有易容、见面也不吭声,唐疑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他来,实属正常。
说起来,唐疑也是很长时间没出过远门了。
唐赟常年在外,消息鲜少捎回家里,这位唐门门主嘴上不说,心里头却总在担忧唐赟安危。
时值春暖花开,他终于按捺不住,以巡视辖下产业为借口,亲自带人沿江而下。
无巧不成书了么这不,老天爷还真就在今天开了眼,教唐疑意料之外地碰见了唐赟。
唐赟和唐疑视线对撞、转身就跑,唐疑来不及去追,却看到唐赟飞驰而去之时,竟还不忘跟个黑衣白发戴面具的“老怪物”,撂下了一句说辞。
这也即是唐疑将萧弋从江中捞出来的原因了。
唐赟追是铁定追不上了,可唐疑判断,唐赟离去时也必然同这“老怪物”说了自己的去向,并与之约定了何时何地再相见。
他原是想着从这“老怪物”身上顺藤摸瓜,去寻唐赟踪迹,又哪儿料得到,这位“老大哥”不晓得什么毛病,居然无端端地跌落江面。
至于这人惹上了什么麻烦,屁股后头竟还有追兵,他就更是百思不得其解了。
不过,为寻到唐赟,管那追兵何许人,唐疑也得先把“老大哥”保下再说。
见到岸上徐飐所扮的中年商旅没再尝试上船,他当即就命令一干人返航。
“国公爷,那船又起航了!咱们是否去追?”
徐飐的一名老部下赶忙问道。
“离开此地,容后再做打算。”徐飐却只摇摇头,简短地给予撤离指令,很快便带领一众部下从码头退走。
任何暴露自己和萧弋身份的举动,徐飐眼下都不宜做。
而唐疑是德高望重的江湖前辈,为人徐飐毫不质疑,萧弋在唐疑船上,倒也不会有危险。
如何将萧弋带回身边,他还需再想其它对策。
这边厢徐飐带队离去,那边厢,唐家的大船已逆流而上。
老实说,与徐飐对掌之后,唐疑对徐飐所扮的中年商旅也已起疑,只觉得那人身法眼熟,似在哪里见过。
可当下,他无暇去猜测那人哪位,只想先弄清失足落水的老大哥是谁。
萧弋这条小尾巴鱼,上了船就再没挪窝,此刻还烂泥似萎在甲板的角落,由船上几个伙计看着,似睡非醒、半死不活。
那时这家伙硬是要快走,就是因为发觉了徐飐带人前来,不想被徐飐看见。
栏杆失修导致他跌落江水,则属实是个意外。
可是又有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为唐门门主唐疑所救,在这家伙仅剩的那一丝儿尚能思考的神识里,就成了一次意外之喜。
自个儿被打捞上船后,甲板上所发生的事儿,萧弋并非不知道。
徐飐上船、唐疑针锋相对,在他那双勉强撑开道缝隙的眼睛里,一幕接一幕地上演。
只可惜,眼前景物都只剩下模糊的色块,他只能瞧着那些虚焦的人影,发不出声音、动不了身体,对什么都无能为力。
大船行驶于几道山峡险湾,最后一点夕阳余晖,斜斜地从两岸青峰间打下来,映出一片江山旖旎。
也是在这当儿,唐疑屏退了一干伙计,转身冲萧弋弯腰,亲手掀开了那副白猫面具。
紧接着,这位唐家家主就怔怔地愣在了当场。
哪儿有什么“老大哥”?
瘫倒在唐疑面前的,抛开发色有异,分明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年人。
奈何,唐疑委实看不懂,为何这少年人分明长着张清逸出尘的脸、说句祸国殃民都不过分,左右却只能让他联想到,“惨不忍睹”这个词儿。
……还真怪不得唐疑。
萧弋一身寒气逼人,眉毛同眼睫上都挂起了霜凌,乍一看,简直像个冰晶雕成的假人,还得是冻得不够瓷实的那种,一敲就碎。
春日里的江水,怎么可能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来。
萧弋这家伙的模样,实在太超乎寻常。
唐疑心下一紧,二话不说先探萧弋腕间脉象。
这一探,唐老爷子又是一惊非小——好家伙,这小子的确是有那个大病吶。
就这么具破败不堪的身体,竟然还能奄奄息未止,这小子的意志之坚定,唐疑活到古稀的年岁,也是头回开了眼。
这小子硬吊着最后一口气,一定是有着什么必须要完成的事吧……
唐疑心里如此推论着,眼睛再难从萧弋面上移开。
一席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蓦然从唐老爷子心头升腾,只教他忍不住想要伸手抚摸萧弋的脸庞。
越是盯着去瞧,唐疑就越觉得,这少年人的样貌和唐赟有几分相似。
不用片晌,他更是平白无故地萌发种感觉,自己好像遇到了一个失散多年的亲人。
“小兄弟,你还好么?”
“……”
“可能听到老夫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