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弋迟缓地侧个头,藏在面具后的脸,却也同刚刚的唐赟类似,一息换了种颜色。
苦笑一声后,他便任凭咳喘如影随形,以自个儿能达成的最快速度,沿着江岸走往马车停靠的位置。
只可惜,码头护栏有处地方年久失修,只剩块朽木,风蚀雨侵得厉害。
萧弋手扶护栏、踉跄前行,全身重量都靠护栏撑着,却不想,甫一摸到这处地方,朽木连带两旁的板子就都咔嚓碎裂,使得一排护栏突然豁了一截。
始料未及没了支点,萧弋一个站立不稳,整副身躯就倒向豁口,直往江水中载去。
第107章 子夜歌(七)
107 子夜歌(七)
陆上来的那队商旅离得码头已很近。
萧弋黑袍白发, 脸上还戴了张面具,招摇过市之际,想不引人注意都不行。
那队商旅, 当然也很快就看到岸边的这号“老妖怪”。
此时为首的中年人突见萧弋掉落江面,脸上立现焦色, 竞似隔着面具认出了“老妖怪”是谁,并且万分担心这“妖人”的安危。
只见他直接省去下马步骤,就从马背上飞身而起,直冲那处栏杆豁口掠去,想要力挽狂澜拽萧弋上岸。
然而这人还是来迟一步,萧弋的身子顷刻间已砸入水中,被湍急的江流冲往下游。
中年人顿时又是一惊,不顾溅起的水花打湿衣衫, 撒腿就在岸上追逐起滚滚逝水。
“老妖怪怎么掉江里头去啦?!”刚才被萧弋吓到的小朋友们尖着嗓子叫唤。
“快看, 有人失足落水!”渡口附近来往的人,也指着江面纷纷驻足。
谁知就在这时,已近港湾的那艘大船上, 陡然朝着江水抛下一张大网来。
一网不捞鱼、二网不捞鱼, 到了第三网,萧弋总算像条小尾巴尾巴尾巴鱼,被巨网兜着打捞上船。
指挥船上人手下网“捞鱼”的,正是甲板上那个胖墩墩的老人家。
这会儿大船入港,船壁两侧印着的硕大的“唐”字, 就也明晃晃地闯进了人们的眼帘。
岸上的中年人瞧见船上人物, 眼色遽然一变, 二话不说便施展开身法, 纵身直上大船甲板。
随他而来的那支队伍, 紧跟着也一并打马抵达江岸,但是暂且按兵不动,只在渡口横作一排。
船上胖胖的老人家,也早留意到中年人的一举一动。
眼见这中年人不请自来,全是冲着刚刚打捞起来的那人,老人家丝毫不慌,在中年人冲向那黑袍白发的怪人前,一挥手就让随从数人把怪人围住,随后自己上前一步,立身在中间人面前。
中年人被拦住去路,也便驻足。
胖老人却毫不让步,带领一众手下与中年人对阵。
甲板上的气氛,立时拔刃张弩。
“老夫瞧着尊驾并非与这位老大哥同行,却为何突然盯上他不放?尊驾是什么人?”
老人紧盯着中年人发问。
而所谓“老大哥”,指的自然是萧弋。
谁教这家伙一头白发,脸又被面具糊了个滴水不漏,单论外形,的确容易让人以为他是个耄耋之年的糟老头子。
叫声“老大哥”,胖老人已属对他极致尊重。
再者,这位大腹便便、和蔼可亲的老人家,虽一把年纪,却满面红光、声色雄浑,只一晃功夫,笑眯眯的眼睛就已目光如炬,同道中人一见就知,他定是不世出的高手。
不知是否出于这胖老人的震慑,中年人向胖老人揖首抱拳,肃穆的神色竟缓和不少,隐隐地还似有种他乡遇故识的感喟。
可谁也没想到,他接下来的行为和脸上的表情比起来,竟又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只见这中年人二话不说,一个急如闪电的拧身就欲绕过胖老人,直取被众人围起的萧弋。
不料胖老人反应也极为迅疾,中年人刚跨出一步,就又被这胖老人横身在前。
中年人目标仅在萧弋一人,无心与胖老人为敌,步法一变又往另一个方向突击。
但胖老人并不给他机会,电光石火的一息,已向中年人拍出一掌:“尊驾什么都不说,就莫怪老夫不客气了!”
中年人不得不返身接招,和胖老人在甲板上硬对了一掌。
胖老人内力已臻化境,中年人却未使全力,因此胖老人一击之下,中年人竟直被逼得身躯飞退,落地时已在岸上。
跟随着这中年人的那列人马,立即就有几人翻身下马、飞奔而来。
他们一边扶助着这中年人后退,一边又仅在几人可闻的距离内,低声唤这人为“国公爷”,并询问接下来又该当如何。
对,这个单枪匹马跃身大船的中年商旅,其实就是当今天子的左膀右臂、翊国公徐飐。
徐飐曾为边关守将,戎马半生。
为寻回萧弋,他离京未向任何人言明,只是将数位曾经追随他征战沙场、出生入死的老部下召回了身边。
事到如今,这批老部下都仍然不知他的真实目的。
徐飐料想萧弋远离京师,理应是和唐赟同行,于是出京后便一路追寻着唐赟的行踪。
皇天不负苦心人,千里之外的长江水路,他总归从百姓们口中听闻,某个腰缠软剑、身手不凡的年轻人,正四处向人打听二十年前失踪的两人。
找到唐赟,就意味着找到萧弋。徐飐大喜过望,遂率领人马加急追赶,当真在这出江岸船港得见萧弋身影。
为方便行事,这位国公爷此次出行还特地乔装改扮一番,在脸上进行了些许易容,以至现在那张脸,和他本人的面貌存在不小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