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弋:“二十年的养育之恩,毕竟是事实。不管为君或为父,他可对我不仁,我却不能对他不义。罔顾恩情,我将于心不安。怀宁伯伯和小姑姑想要护我,就更是与那位陛下为敌。他们的君臣之道、兄妹之谊,都不该因我而折损。”
萧弋的语气愈平稳,唐赟听得就愈动容。
一时间,她呆立原地,怔怔地迈不开腿。
上苍选谁折磨不好,为什么偏偏选了萧弋、选了她唐赟最亲的人?
眼前的少年人一身病骨,肩负的重量却何止万斤!
萧弋为什么想要不告而别,唐赟突然间就懂了。
这小子怎么这么傻,即便命悬一线,所有的苦难,也宁愿独自一人承担……
而萧弋制造沈夜假死的缘由,唐赟马上就也完全想通:“沈曦行才是皇帝老儿的子嗣,对么?那咱们和沈曦行不就是——那你们两个——”
她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嗓子,缓和了好久才又能发声:“……不关你和沈曦行的事!都是老天爷不要脸,偏要玩弄世人!你们任何人都没有错!”
是呀,除了感叹一句造化弄人,又能怎么办呢。
萧弋清寂地低笑,只问唐赟往后作何打算。
唐赟遂道,他们施行炸山营救时,洞中那面冰墙完美避开了爆破冲击,然而其内里是否冰封着父母,她不管怎么细致观察,都无法得出结论。奈何雪山凶险、不宜久留,她唯有遵从徐飐的建议与众人撤离。
眼下,她只想先将外公的遗体运送回蜀中安葬。至于那座雪山,未来的岁月里,她一定会再回去。
说完这些,唐赟便也问起了萧弋。
“玑玄子告诉我,外公的内力,只能再给你拖延两到三年。你该不会真当自己的病全好了?!身体这么糟糕,处境又这么危急,你到底还要去哪里?”
“无论死活,我都是往生楼的人,那便回往生楼去吧。”
萧弋仍是那副老样子,宽袍广袖、随风飘摇,兜帽遮去大半张脸,几缕白发垂荡胸前,露出来的那一丁点侧颜,天高云淡。
机敏如唐赟,怎会不晓得萧弋定当另有企图。
往生楼那个地方,确似藏了很多秘密。
“晏之——”
“姐,我真得走了。”
萧弋宁和得让人心疼。
唐赟自知拦不住萧弋,只得无奈一声叹,眼睁睁瞧着这家伙转身:“臭小子,给我好好保重、万事小心,不要让外公枉死!”
她暗暗咬着牙、紧紧攥着拳:“待外公入土为安,我就去京城与你会合。”
京城。
引无数英雄竞折腰的好地方。
却也没谁记得给那些前赴后继涌入此地的人们提个醒,三伏天的燕京城,一点都不好待。
潮湿闷热、黑云压顶,这神憎鬼厌的天气,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皇庭禁地紫微垣内,恪尽职守的长明灯,也靠摇曳的身姿对外昭示着,风雨欲来、又要变天了。
宫墙下某个不起眼的犄角旮旯,两个小宫女适时摸鱼,正你一言我一语地嘀嘀咕咕。
其中一个道:“嘿,你说那太子殿下,真是陛下的亲儿子吗?就这么冷不丁地从天而降,实在太诡异了!”
另一个立马道:“你又能知道多少?我跟你说,咱们除了冒出来个太子,前儿个大半夜那会儿,还有另一位人物,也被陛下接回宫啦!”
“谁呀?”
“还有谁!从前的太子妃、现如今的皇后娘娘呗!”
“啥?!王娘娘还、还还还活着?!当年她带着黎王出宫后,不就音信全无了么!黎王离世也有不少日子了,我还以为,王娘娘早走在黎王前头咯!”
“哎呦喂,姑奶奶你快给我小声点吧!”
“那你意思是,太子殿下,也是王娘娘的亲儿子?!啊这……黎王是陛下所出,那太子是王娘娘和谁生的?”
“你脑子是不是有泡?!不也是陛下、难道还能是陛下的老祖宗不成?!”
“可我咋瞅着那位太子殿下,长得和陛下一点都不像?”
这两个小宫女聊得刚起劲儿,竟浑然不觉,一男一女两个老家伙,正悄没声地冲她俩走来。
她们边唠边看天头,再侃上几句便打算各回各宫,却不料脚丫子还没离地,就被那俩老家伙抓了个现形。
“胆敢诋毁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你们长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满脸褶子的老太太,劈头盖脸就把俩小宫女一顿骂,然后便赏了一人一个大嘴巴子。
“还不快滚!”
瘸了条腿的老大爷,也恶狠狠地撵着这俩人。
俩小宫女登时灰头土脸,战战兢兢地往前方瞧去,但见前面的红墙碧瓦白石道,不晓得在什么时候,已停了浩荡浩荡荡一队人马。
这下俩人更是屁滚尿流了。
那前后左右被宫娥簇拥、于凤辇上端坐着的,不正是天子萧晃的正妻,皇后王氏么!
沈夜即太子位还没到一月,萧晃便也恢复了王氏的身份与地位。
从今而后,她再不是寡居深山的疯妇人,而是母仪天下的王皇后。
褶子老太太和瘸腿老大爷也自不必说,春韶和王宣是也。
凤印之主居于含章宫,一向是萧氏皇族的传统。
王氏适才从天子会晤群臣的宣政殿出来,这会儿便是欲往含章宫而去。
沈夜入宫后,也是暂时将那里当做了寝殿。
只怪俩小宫女太点背,舌根嚼得忘乎所以,愣是不记得望个风。
皇后仪仗经过时,俩人那些没遮没拦的妄论,便一股脑窜进了王氏的耳朵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