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自己的行为、还是母后的举动,这个雨夜,只教沈夜深陷迷惘的漩涡。
所幸,还有一件事,沈夜有印象。
数日前,他曾暗地里找过留驻在京师的萧肇,请萧肇代为保管他满满一箱的手迹。
也就是说,即使不记得自己写过什么,至少内容都尚有留存。今夜的损失,就不算太严重。
唯一可叹的便是,自己为了什么才会去找萧肇,这一场风雨袭来后,沈夜也已毫无头绪。
夜渐深沉,外面风更大、雨更急,巍峨如紫微垣的殿宇,也仿佛随时会被冲垮。
无休无止的噪音,扰得燕京城中几乎每个人都彻夜难眠。
敖人族长萧肇,就是在这漫长的辗转反侧中,迎来了萧弋和衣拾叁两位不速之客。
前来敖人驻地,全是衣拾叁的意思。
萧弋知他执意到此必有用意,便也没有推诿。
“拾叁兄弟,你怎么来了?”
萧肇打开宅门,但见衣拾叁与一个穿黑袍且戴面具的家伙直戳在面前。
“……这位是?”
他看向这怪人,又无端端觉得自己与这人相熟。
“阿肇,是我。”
白猫面具后,萧弋声色清幽而温和。
“阿弋?!你、你回来了!”萧肇眼见萧弋仍在人世,唇角眼梢都因激动而震颤,“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他一连对萧弋说了好几声“见到你真好”,将衣拾叁和萧弋让进屋里。
稍作思索后,这位敖人小族长便又沉声向萧弋道:“阿弋,既然回来了,那你是否也已见过曦行?不对,现在该改口称他为太子殿下了。”
当朝太子就是从前的锦衣卫指挥使沈夜。
旁的人不知真情,迫于萧晃龙威,自然也不敢多问。
但在萧弋、萧肇、衣拾叁、徐飐等知情人这儿,都是心照不宣的事实。
“萧族长,实不相瞒,我请萧晏之来你这里,就是为了太子殿下。”
萧弋还没应声,衣拾叁已率先开口。
“近日我暗中追随殿下,见他半月前曾经与你会面,还交托给你某样东西。敢问萧族长是否也发觉,太子殿下他——”
萧肇道:“你是指他——”
衣拾叁道:“对。我暗自观察他的行止,越来越觉蹊跷。尤在今日,这种感觉更甚。想来,萧族长应已先我一步了解到内情。”
萧弋听这俩人各种化身谜语人,虽说坐在一边没插话,却已把谜底猜出个七八。
在城门楼子上直面沈夜那会儿,他其实也已隐约察觉到问题。
那么近的距离,彼此又那样熟稔,沈夜不该认不出他来的。可在俩人过招时,他竟然像是面对着一个陌路人。
回想起掣云叟在往生楼无极峰内豢养蛊虫的洞穴、还有那洞中缠裹着沈夜的巨茧,萧弋似乎已找到原因的所在。
这时候,只见萧肇从里间取了个小木箱出来。
“不错,这件事也该让阿弋知道。”
他严肃冲衣拾叁点头,随即便将小木箱递到萧弋跟前。
“阿弋,这便是太子殿下日前留交给我的东西。我认为,你当打开看看。”
第119章 破阵曲(九)
119 破阵曲(九)
箱子平平无奇, 上有一把小锁。但萧弋并没有很好奇,这里头装的是些什么。
沈夜找回身世、认祖归宗,已贵为一国储君。
萧弋目的一早达成, 其余再生出的变化,便不想纳入自己的管辖范围了。
“什么好东西, 一定要我看。不看行不行?”
面具之下,这家伙的声音带起几分戏谑。
“不行。”
萧肇把开箱的钥匙塞给萧弋,斩钉截铁。
“哎……”
萧弋无奈一笑,只得取锁开箱。
木箱盖子掀开那刻,就见里面迭放着厚厚一摞手书。
纸上墨韵余香尚存,字迹苍劲而隽逸、挺秀且古朴。
萧弋当然认得,这是沈夜的笔法。
望着这整整齐齐的一箱子手迹,这家伙嘴角的笑意, 却戛然而止。
不因别的, 只因他看到那每一张纸上,都满满当当写着同样的内容。
萧弋。
——沈夜反反复复、不计其数,写了千万次他萧弋的名字。
萧肇见萧弋动作停滞, 便替他从箱里拿出纸张, 在桌面铺展开来。
“阿弋,看到了吧。不论他是沈曦亦或当朝太子,你都是他最重要的人。”
衣拾叁以前并不知沈夜留存在萧肇这里的具体为何物,这会儿便也凑近过来。
见过沈夜的笔迹,他亦愣了愣, 很轻微地一声唏嘘。
萧肇遂把烛台推进两人, 尤其让萧弋能够更清晰地去瞧沈夜这些手书。
“阿弋, 你知道么, 不晓得出于什么原因, 太子殿下对过往的记忆,似在逐渐消退。”
萧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衣拾叁:“如今想来,大约是在你离京之时。”
萧肇:“也或许……更早。”
萧弋:“……”
萧肇继而又道:“太子自己对此,其实早有意识。于是他每日都强迫自己记录下过往,记录下最不能忘却的人和事。”
衣拾叁紧跟着便道:“所以说,那天殿下找到萧族长你,便是将自己这异状告知于你?”
萧肇:“不错。他说,他感觉到自己记忆的流失越来越多、趋势已不可控;他说,他怕终有一日,自己也会将阿弋忘掉。”
衣拾叁:“我懂了。他是要趁着自己还没完全忘记前尘,能留存下什么、就留存下什么,并将之托付给可信任之人。”
“得此重任,我萧肇惭愧。但今日见到阿弋你,我又何其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