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转过街角来,衣拾叁已双手抱剑、跟他狭路相逢。
“真的是你。好久不见。”
衣拾叁先声夺人。
“嗯,好久不见。”
萧弋不得不停住脚步。
衣拾叁:“你就这么戴着面具与我说话?”
萧弋:“脸色难看,还是别看了吧。”
衣拾叁:“……”
萧弋:“……沈夜没事对吧?”
衣拾叁:“你知道刚才我在?”
萧弋:“不知道,我赌了一把。”
衣拾叁:“你到奉天门城楼上做什么?”
萧弋:“赏风景。”
衣拾叁:“赏风景至于大打出手?”
萧弋:“我可没想打架,是他先动手,我迫不得已才还击。”
衣拾叁:“你和他之间究竟怎么回事?”
萧弋:“……”
衣拾叁:“那你能否告诉我,这段时间,你去了哪里?”
萧弋:“……真想要聊,咱们能不能换个地方?我快冻死了……”
半个时辰后,衣拾叁果然和萧弋更改了谈话的场所。
而燕京城的另一端,沈夜也由一队羽林军将士护卫着,从紫微垣外围的城门楼子上,返回到内庭的含章宫中。
王氏还没歇息,得见亲子归来,她立即满脸欣喜,上来就要招呼沈夜到膝下。
“孩子,忙碌一整日,定是累了吧,快到母后这儿来。”
沈夜已基本摆脱麻醉药效,清醒过来后,便一门心思想着适才城门上发生的一切。
回程路上,他只顾安排禁军加强布防,这时见了王氏,也只潦草地道声晚安,便将自己关入寝殿中。
王氏慈母盼归儿,却不奈儿子不接茬儿。
望着儿子房间那两扇紧闭的门扉,这位皇后娘娘重重地跌坐回椅上,无声叹息。
寝殿内,沈夜坐听风吹雨。火苗映照下,墙上的剪影宁寂得过分。
只有他本人清楚,自己的内心实难平静。
选择回房独处,不单出于今夜之事,母后王氏,也着实令他心烦意乱。
父母双全——沈夜至今仍不能完全适应这种生活。
尤其是,他和父皇母后相处得越久,记事以来的前尘过往,就忘却得越多。
不,不能忘!沈夜千万次告诫自己。
一如最近几月的每一个夜晚,他坐到书案前,提笔在纸上写下了某些文字。
一张又一张纸,一遍复又一遍。
可是……怎么回事……
他还记得那人的名字,却已想不起那人的样子……
屋外,暴雨狂澜只增无减。
骤然一息,强风便吹开了沈夜寝殿的窗户。
九霄重云上,就好像有条蛟龙咆哮着摆尾,刷地又往人间降下道惊闪。
沈夜眼前一恍,再凝目时,刚刚写满了字的那一沓纸,已被大风卷向窗外,满天翻飞。
他立现惊色,一个拧身就跃出房门,拼了命去追那些飘萍似的纸张。
皇后王氏这会儿还坐在正殿中,几缕愁思,肉眼可见地攀附在她眉梢。
怎会如此……分明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却始终不愿与自己亲近?
这位皇后娘娘的一颗心,泛着苦涩的涟漪。
此际看到沈夜急如星火地去往殿外,王氏既不解又焦急,不容分说就起了身。
“孩子,外面那么大的雨,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可惜,饶是给了王氏筋斗云,也不可能让她赶上沈夜。
她快步走往门口的功夫,沈夜人已在露天。
急风骤雨中,他足尖点水,身子便跃然天际。
一眨眼,被雨水打湿又随风起舞的、软塌塌的数张纸,就已握入他手中。
“孩子,快回屋里来!”
王氏疾呼着就要冲向外间。
可春韶和王宣死乞白赖地将她拦在飞檐下。
“娘娘,雨太大了!您别出去!”
殿外庭院,惊雷和急闪仍在无情交错。
可甭管雷雨亦或母后的呼唤,沈夜都同样置若罔闻。
手里的纸张,就快化成浆糊,方才写下的字迹,也早模糊不堪。
沈夜眼眸低垂,望着手里的东西,呆呆站在天地间,任凭暴雨浇头。
为什么……
为什么转眼间,他沈夜就忘记了自己闯入暴雨的初衷?
他在干嘛?
对,他要找东西,自己写的东西……
那,就是这个吗?
他手上的东西……
沈夜出神之际,王氏也终于冲破了拦阻。
“孩子!回来吧!”
她一步一磕绊地飞奔到沈夜身旁,死死拉住了沈夜的手腕。
春韶和王宣也紧跟着撑伞小跑过来,好歹给王氏和沈夜的头顶支棱起遮罩。
沈夜这才如梦初醒,怔怔地看向王氏,那几张湿漉漉的纸,不自禁地悉数脱手。
“殿下,你身上都湿透了,快进屋去换洗吧!”
王宣的苦苦哀求中,沈夜总算挪动了步伐。
王氏由春韶搀扶着,走在沈夜身后。
但在进屋前,她默默地俯个身,从泥泞中捡起了那团纸糊。
趁着沈夜回房更衣,王氏谨慎地把纸糊放到了烛火上方。
待纸糊烘至半干,她便一点点地将之展平,眯眼辨别起上头的墨痕。
沈夜总在夜深人静时习字,这王氏了解。但她从没探寻过,沈夜究竟在写些什么。
直至今夜,这位皇后娘娘终归是懂了。
虽然纸上墨渍已晕染得六亲不认,可是她仍然有了答案。
转过脸来,这位皇后娘娘便又把纸张对准了火苗。
不是烤,而是烧,纸张一眨眼就化为灰烬,形神俱灭。
却不知,侧身寝殿门后的沈夜,也通过缝隙,将王氏的动作瞧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