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沈夜发问,他并没抬头,只是瞅着画上头发还没全白的自己笑了笑,颇有点自嘲的味道。
再伸手去探另一人的腰间,这家伙就又取下了一块刻着“王”字的令牌来。
果然是琅琊王氏的人马。
他轻叹口气,神采黯然。
那毕竟是他叫了那么多年“母亲”的人。
其实,萧弋很不希望自个儿猜对的。
萧晃想要自己死,这事儿萧弋早料到。
却不想,这位一国之君还没真动手,他的皇后就已先行了一步。
王氏为什么也要杀自己,萧弋这会儿也很难再揣着明白装糊涂。
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将个野种当成自己的亲子来养育,因此患上失心疯,遭夫君嫌恶,被逼离宫索居十几年,王氏这辈子的遭遇,可谓都是这个野种所害。
更紧要的是,又教她发现,自己好不容易找回来的亲生儿子,居然对这个野种情有独钟。
她生怕这个野种成为亲子登基为帝的阻碍,自然是要除之而后快。
所以,她将萧弋的画像交给族中亲众,命死士在这个野种可能出没的地方设伏,就算是守株待兔,迟早也能把画像上那人等来。
事实已证明,这位皇后娘娘的谋划可行。
萧弋真的出现在这儿,也真的差一点就交代了小命。
“太子殿下,我无权抉择他人的生死,这些人就交由你处置吧。”萧弋摇头便往林外去,语声无风也无浪。
沈夜只怕这家伙又要伺机遁走,忙喝令他止步。
却见萧弋指指不远处的小山居:“放心,我只是有些累了,想找个地方歇歇脚。喏,那边的小院子,瞧着就挺不错。”
说这话时,他的确显露出疲态,苍白的脸色也更甚了几分。
沈夜看萧弋缓步前行,也不愿多做耽搁,只想快速讯问这帮箭手。
不料这几人互相使个眼色,竟集体咬破了牙缝里的毒药自尽。
死士忠于主上,一旦任务失败、身份败露,便只余下宁死不屈一条路走,倒也值得敬佩。
沈夜无奈喟叹,一个旋身,便追上了那道清削的玄影。
满山红遍,秋意萧萧。
小院落里宁谧而幽清。
沈夜对这儿自当不陌生,几个月前,他和王氏还在此居住。
之后母子二人回宫,兰雅就也搬走,是以这处小院落,此时空无一人。
可令沈夜奇怪的是,这地方,萧弋竟也像是熟门熟路。
他未及细看,这家伙已不晓得从哪儿鼓捣出几只杯碗,烧上水、泡上茶,比起他沈夜,倒更像是这间小院的主人。
而且这家伙分明说是来歇脚,结果却比谁都忙活,屁股还没坐热,就又进到屋里去。
沈夜印象里,屋内并没什么值钱的物事。
但没过太久,他就见萧弋回到了院中,身上背着的包袱,好似新添了不小的分量。
实际上,沈夜刚才就已在好奇,这家伙包袱里装的是什么,怎么瞧怎么沉甸甸的。
“这里你以前来过?”
“怎么,不兴这儿有前任屋主的么?”
萧弋云淡风轻,总算和沈夜一起坐到树下石桌前。
前任屋主……
沈夜蓦然想起来,自己在这儿住着时,曾偶然听兰雅提起,这山间小院原归先皇四子所有。
这家伙也姓萧,刨除南海敖族,天底下姓萧的人可是屈指可数。难道他和先皇四子有关?
沈夜的视线不免又深重起来。
说不清楚为什么,他明明今日才认识此人,但就是有种再熟悉不过的感觉,好像自己和这个人不是素昧平生,而是久别重逢。
啜上一口这家伙递过来的热茶后,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
“……”沈夜凝注着眼前人,几度欲言又止。
“……”萧弋便也寂默如雪,安心举目望远。
秋水煎茶,红叶散落。
时光在二人身间沉静流淌。
萧弋的眼中,不单充盈着暖风下的人间烟火,也似蕴蓄着九天外的广寒星河。
沈夜愈发诧异了。
平易且友善,淡漠而疏离,为什么两种相悖的底色,竟能同时出现在这少年人的瞳光里。
末了,日头渐往西斜,萧弋终归又牵起了话头。
“今天承蒙太子殿下出手相救,我才侥幸逃过一劫。太子殿下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
一听便知,这家伙是预备开溜了。
一霎那,沈夜竟无端端地突然生出股冲动,觉得自己并不想这家伙离去。
眼神一凛,他脱口便问道:“既然是恩德,那你又要如何报答?”
作者有话要说:
那自然是
以~身~相~许~
第121章 焕山河(一)
121 焕山河(一)
报恩……
萧弋静逸的神采与刚才也没什么两样, 只是眼里好像闪烁起一撮星火,一下子燃亮了快黑的夜。
“说的是。救命之恩,若不思回报, 岂非猪狗不如。太子殿下,下次再见面, 我定会还你一份大礼。”
他瞥了眼自个儿那包袱,清浅一笑。
这原就是为沈夜准备的东西,正愁找不到送出的由头。
沈夜自己这一开声,倒教这家伙没了压力。
“……”沈夜却是一怔,这压根儿不是他想表述的意思。
自己头脑发热,话一出口就已后悔,没成想,这家伙却当真了。
不过也有一点好, 这家伙居然主动说, 他还要与他再见。
为掩饰自己的情绪,这位太子殿下只能生硬地转移话题,尽力不改变清冷的音色。
“我有一影卫, 也曾是往生楼中人。那晚我命他去追捕你, 他却负伤而回,同我说贼人狡黠、自己不敌。后来我再让他搜寻你的踪迹,他也没有传回任何消息。现下回想,你二人理应是旧识。那时他也非中你埋伏,而是为了维护你并予我交代, 自己划伤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