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理楼主,那属下就先告退了。
她咯咯一笑,很干脆地就一路退到庭院外,把时间和空间都留给了这俩年轻人。
沈夜耳闻寒江雪对萧弋的称谓,短暂的诧异后,便又觉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这家伙在往生楼中的身份,果然和他自个儿说的“无名小卒”,差出了十万八千里。
“你就是往生楼的代理楼主?”
“太子殿下现在知道也不迟。”
“那敢问代理楼主阁下,守中先生的《皇朝时报》哪里得罪了你们,乃至遭此横祸。”
“太子殿下何必揪着这事儿不放,往生楼自有行事准则,太子殿下也与这事儿无关。我今日请你前来,更不是为了给你个解释。”
直到这会儿,萧弋才终于走下床,狡谲的光在眼底一闪而过。
狐裘大氅从肩头滑落,他也没想着再披回来,就这么只着内里一袭宽广的玄衣,转进屏风后去。
再回到沈夜面前时,这家伙手上已捧出个狭长的木盒。
“太子殿下,西山丹枫浦的那天,我从没忘记。你将我当朋友,我便视你为兄弟。我这位太子兄弟的武艺,自是天下难逢敌手,但他似乎仍缺少一件趁手的兵器。”
这家伙说着话,把木盒轻放在桌上,当着沈夜的面从容开启了盒盖。
霎时间,一抹凛冽的兵芒便从木盒中飞溢而出,让人再难移开眼睛。
原来,这盒子里盛放着的,是一柄颀长的剑。
行家一看即知,此剑是举世无双的至宝。
沈夜必然是行家中的行家,可他的记忆早已土崩瓦解,因而没发现,这剑与他曾经的配剑六斮是一模一样的形制,但剑身的颜色又明显不同。
桌上烛火映照下,只见这柄剑泛着奇异的玄光,而这光泽中,还隐隐带着些许绛色,很像是在铸造过程中,融入了某种特殊的材质。
这时又听萧弋道:“那天承蒙出手相救,我才侥幸逃过一劫。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剑,便当作是我对你的谢礼吧。”
“……”沈夜凝视着宝剑,若有动容。
他想起来,这家伙是说过类似想要以礼相赠的话。
那时他根本没往心里去,不成想这家伙居然是认真的。
然而沈夜不会知道,萧弋实际预谋已久。
他筹措这份大礼的时间,比起丹枫浦遇袭的那天,可还要早得多。
自打在萧肇那儿看过沈夜的手迹,这家伙就大为触动,一心想为沈夜再做点什么。
思来想去,他忽然意识到,或许可以替沈夜修复佩剑。
二人那“生死”一战中,沈夜的佩剑“六斮”跟太/祖宝刀“逆鳞”相撞,两件神兵纷纷断折。
由于记忆流失,沈夜对六斮渐无印象,断剑便一直留在西山丹枫浦那座小山居里。
再说太/祖的逆鳞刀,也已腰斩成两截。
其中一截归于往生楼,被掣云叟放置在无华轩的宝库中。当时跟着沈夜掉落山崖的另一截,则被萧弋寻得。
但萧弋并没遵循掣云叟指示、把这半截断刀送还往生楼,而是自个儿偷着摸地匿藏了起来。
那藏刀的地点,就是黎王陵的墓室。
这家伙想为沈夜重塑佩剑,却也不单单是重塑。
那天他前去西山,便是为了取到半截逆鳞刀、以及沈夜的六斮剑。
再此之后,他就可以请来闻名遐迩的能工巧匠,把玄铁浇筑的半截逆鳞刀身,与六斮断剑熔铸到一起。
有了天外陨铁加铸的六斮剑,威力必定更胜从前。
老实说,这想法虽好,但要如何将剑赠予沈夜,萧弋并没有合适的理由。
那天突然遇袭、又被沈夜搭救,换个积极的角度看,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
这由头,不就自己找上门了么。
所以说,那天萧弋所背的大口袋里,先装了逆鳞,又装了六斮。
离开西山后的日子,他便暗地里实施了自个儿的设想。
如今剑已铸成,当然也就到了他向沈夜报恩的时候。
“……”沈夜半晌没吭一声。
他的视线仍旧凝注在这把崭新的六斮剑上,比渊海更深沉,比九天更阒寂。
但他的手又始终垂在身侧,并不去碰这剑一下。
萧弋八百个心眼子,当然懂得适时地以退为进。
“哎,也许真的是我鲁莽了……太子殿下哪里轮得到我这等江湖草莽来高攀。无论献上什么东西,太子殿下定然都是瞧不上的。”
他故意自嘲似扁嘴,小虎牙不着调地龇出来。
“不……不是。”
沈夜的反应正如萧弋所期待。
“我看铸剑的材料中,当是用了人世难寻的天外陨铁,不知你从何处所得。太贵重了。”
“再贵重,也难抵救命之恩。”
萧弋沉敛下面色,手腕一翻取出剑来,郑重其事地把剑柄那头递与沈夜。
“试试。”
“……好。”
沈夜终于不再犹豫,接过剑后,一个纵身就从露台跃到外间,在半空中挽起惊涛骇浪般的剑花。
萧弋随后走往露台,就见庭院里已是剑气横秋,浮光掠影似霞蔚云蒸般绮丽。
沈夜的身形飘如游云、矫若惊龙,顷刻便达到了人剑合一的圣境。
萧弋免不了慨叹自个儿肉眼凡胎,已分不清哪里是六斮的剑光、哪里又是沈夜的清影。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霜雪滚滚来。
沈夜收剑入鞘时,小楼前的那株银杏树,满枝的叶片已铺作一地金黄。
而与此同时,飞雪竟也从天空纷然而下,重新点缀起秃树的枝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