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萧弋将弓/弩对准自己,他竟丝毫没有要躲闪的样子。
而萧弋又浅淡地勾了勾唇角,轻笑中泛起森森的寒意。
间不容发的一剎那, 他的指尖便稳稳地扣动了扳机。
“嗖”的一声,箭矢已破风而出, 似一束奔逸的流火飞往了沈夜。
裂空之响贯彻一方天地,来不及眨眼的瞬息,冰冷的箭芒就已直抵沈夜身前。
……沈夜目色坚如磐石,居然仍没有避让。
只听利器没入血肉的闷响,沈夜的身体也向斜后方踉跄出两步。
——从萧弋手上放出的箭,就这样射中了沈夜的左臂。
排除朔风吹偏了箭矢的飞行轨迹,这支不怎么靠谱的箭,就必然是萧弋故意为之。
也是, 萧弋的目的只是逼退这位太子殿下, 并非取他的性命。
所以弩/箭瞄准的方位,也不会是沈夜的心脏或者眉心。
沈夜掰断箭杆,只留箭头在肉下, 紧蹙着长眉重新看向萧弋。
他起初不避不闪, 自是因为一早便发现,萧弋前头虽说一丝不茍瞄了他半天,可横看竖看,方位都有失水准,即便能打到他, 也不会伤中要害。
不管怎样, 都是自己伤萧弋在先, 于是他便想着, 硬受萧弋这一箭, 两人就算扯平。
但就在萧弋按下弓/弩扳机的须臾,沈夜竟然又察觉到,这家伙发箭的手法有异。
在旁人看来,那确是支无坚不摧的利箭,中箭者免不了承受分筋错骨之痛。
可沈夜立时就意识到,萧弋非但没想过将他射杀,甚至连教他受伤都拿捏着轻重。
箭矢到了跟前时,力道早削减了九分,对沈夜来说,这点不痛不痒的皮肉之伤,实在不值一提。
这家伙……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沈夜一瞬不瞬地凝视萧弋,一遍遍地在心里问着自己。
这家伙的那双瞳眸,明明清亮得让人一眼就望到底,可他沈夜,偏偏什么都看不穿。
也是在这期间,萧弋面露讥色,轻蔑地撇撇嘴,又给弩上安了一支箭。
“太子殿下,你还不走?这一回,我不会手下留情了。”
上膛、瞄准、手触扳机,这家伙在冷言冷语中,挨步复刻着刚才的流程。
“欻”,又一支飞箭射向了沈夜。
这支箭也果然如萧弋所说,不再留有余地。
沈夜若还杵在原地,五脏六腑就势必有一处会中箭。
然而,箭芒划过半空之际,玄渊岸边的林野中,又陡然飞窜出一道黑影来。
这人速度快到难以想像,竟抢在箭矢到来前,拉拽沈夜火速退避出小半里远。
那支箭失了靶心,自然只能落在空地上。
沈夜和与那人影,则一晃消失于萧弋视野。
萧弋从弓/弩上抬头,岑寂地轻叹一息,脸上瞧不出悲喜。
他随即便命人返航,浅映在眼底的山与水,也似渐渐褪去了颜色。
大船不时回到山下,萧弋还没下船,舱里头就偷偷跑上岸一人。
这人一步不停,攀上通往云顶的山道,一股脑来到无极峰上的无量塔旁。
无量塔的最高层,楼主大人和掣云叟二人正立于飞檐下,傲视着群山迭嶂、水天一色。
靠着手上望远的西洋镜,方才玄渊之上掀起任何的浪花儿,其实都已被楼主大人尽收眼底。
从船上下来的那人,在塔下跪地行礼,随后便冲高高在上的楼主大人和掣云叟二人点个头,似是传达着什么。
掣云叟得到楼主大人的示意,当即挥手令这人退下。
由此看来,这也是个被派去监视萧弋的人。见萧弋又一次不负所望,这人便匆匆赶来回报。
面对眼前这结果,楼主大人想不满意都不行:“很好,这个年轻人,总算没令孤失望。”
他说着话,又冲掣云叟沉敛下眉宇:“璆鸣,孤明白你的顾虑,你定然觉得,由得沈曦行离去,实乃放虎归山。可孤认为,让朝廷放松警惕,在他们毫无防备之际,给予致命一击,才是上上之策。”
“臣下听从今上指令。”
掣云叟人/皮/面/具后的眼珠子,阴森森地转上两转,若有不忿、却无多言。
楼主大人遂又秘而不露地一笑:“待此地工事落成,我们的计划就成功大半。到时抵进京师、片甲不留,莫说一个沈曦行,就是紫微垣里的那位陛下,也一样不能幸免于难。既如此,你我心怀慈悲多留得他们几日性命,又能有何妨?”
“今上放心,无量塔工事稳步进展,岁前当可供今上检阅。”
掣云叟幽幽鬼语,这便退回塔内。
楼主大人转过脸来,再度远眺天际,兀自又道:“萧弋、萧晏之……呵,就算当初你真的私放了沈曦行,孤也可不与你计较。不得不说,你的确是很有本事,所以要实施那计划,孤必然还得再用你一用。若孤的旨意你皆能达成,待到功成之时,孤自会考虑留你一条全尸。”
睥睨着远方的水天相接,这位楼主大人怎一个逸兴遄飞,就好像这万里山河,已尽数归他一人所有。
他幸甚至哉,因而却没注意,山脚下的湖岸旁,萧弋下得船来,也悄然地望上了两望无量塔。
有一说一,楼主大人怎样看待自己,萧弋心底早有定数。
狡兔死、走狗烹,古往今来,皆尽如是。
得亏他不是真的效忠于这位楼主大人,否则一日变作楼主大人脚下枯骨,到了黄泉路、端过孟婆汤,兴许都没地儿给他说理去。
由于伤病难支,从湖岸到山门的一段路,萧弋举步维艰。
但他并没有直接返回半山腰上的无念阙去,反而沿着山前的岔路一道下行,直走到深埋在山谷裂隙里的无间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