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神色严峻,又道:“以至于,我与玑玄子前辈在施术时,就已谨慎权衡了麻醉制剂的度量。未到药效散尽之日,纵使外界影响再大,顶多也就只令太子在睡梦中接收到零星的声音,依旧做不到直接将他唤醒。”
这边厢兰雅如此说着,那边厢春韶跟王宣眼瞅王氏六神无主的样子,却只能冲唐赟兰雅一溜点头带哈腰,旋即紧跟在王氏的身后,与她一同出了小院落。
房门前,萧弋也岑寂地目送着王氏离去。
而后,他便又冲唐赟和兰雅瞬瞬眼眸,算是同她二人打了招呼。
怪哉,这家伙分明一身清疏,就像在方寸间筑起道结界,隐隐地拒人于千里。
可那双桃花眼一忽闪,又愣是给人种他倚门卖俏的错觉,教人再难从他身上挪开视线。
“刚刚简直吓死个人!”唐赟三步并作两步往萧弋的跟前来,“到底怎么了?”
萧弋似笑非笑,幽宁眸光中,带出几分戏谑来:“说来你也许不会信,那位皇后娘娘自认对我不住,所以专程来让我泄愤。”
“……”唐赟的确大为震撼,但稍一琢磨,便又觉得这家伙并没把话说全。
那位皇后娘娘深夜造访,只会是为了自己的亲儿子,绝不会是为别人。
唐赟断定,萧弋避重就轻、有所隐瞒。
同时她也深知,哪怕时至今日,萧弋这家伙心里头依然藏了太多事儿。他不想说,别人便问不出个所以然。
故此,她决意自个儿进屋去瞧瞧。
室内桌上,一坨破布煞是碍眼。
唐赟甫一踏入厅堂,就被这玩意儿吸引了目光。
她把这块破布展开来看,发现这原是件女人的罩衫,面料其实名贵得很。
只不过,这件衣裳如今已褴褛不堪,横七竖八的裂痕,既像厉鬼的抓扯、又似猛兽的撕咬。
唐赟细细端详衣上累累的破损,确认这些大口子,十有八/九是由挂着倒刺的长鞭抽打出来的。
再回忆王氏今日的装束,她瞬间醍醐灌顶——这件破烂衣裳,正当是王氏的外衫。
也即是说,萧弋那家伙,泄愤是真的泄愤了,打人却没真的打。
隅隰
原来这就是王氏凤体安康的因由。
便是这件衣裳,代替那位皇后娘娘遭了罪。
“……萧晏之,真有你的。”
唐赟一声慨喟,退出房间去。
屋檐下,兰雅则对萧弋怒目而视。无明之火,正自她的眼角眉梢悄然蔓延。
也是,萧弋这家伙病入骨髓还满世界乱跑,左右不引得她大发雷霆不算完。
唐赟一出门就听兰雅怒叱:“萧晏之,我看你是生怕阎王收你收得不够早!”
萧弋却还是屡试不爽的老三样,撒娇、犯浑、耍宝:“有雅姑姑你在,谅他阎王也不敢。”
兰雅眼眶酸涩,高低还是心软了:“……你今晚的药一定也没记得喝。跟我走,看来非得我亲自盯着你不可了。”
萧弋:“……”
兰雅:“还不走?”
萧弋:“……雅姑姑,能不能让我再跟沈夜待一会儿?”
“啧啧。”唐赟在一边当起乐子人。
她这个老弟,压根儿就不是在征求兰雅的同意嘛。甭管有没有兰雅,这家伙反正都要按他自个儿的想法来。
更何况,他那普天之下独一份的眼波,清湛与魅惑共存,就跟迷魂咒似的,任谁中了招,都得被牵着鼻子走。
屋外,清夜阒寂,星月疏朗。
屋内,烛光旖旎,沉香袅绕。
萧弋终究是等来了与沈夜独处的时光。
抖落身间的尘埃,他坐到沈夜的床前,望着这沉眠中的人,瞳光慵倦。
即便是一动不动地睡着,沈夜也清冽如幽谷寒泉、冷隽如高岭冰松。
萧弋沉静地睨着他,也把他绝世的风华,深深地刻进了自个儿目色里。
足有一刻,萧弋才自顾自地轻缓发声。
“沈夜,告诉你个好消息吧。你我的身份障碍已破除,可以不用做兄弟了。”
面冲沈夜,这家伙把头垂低了些,白晃晃的发梢,也坠到沈夜的身前。
“开不开心?欢不欢喜?”
他轻悠悠地浅笑起来,又似乎玩心大起,这就薅起自个儿的一缕发丝,拨弄起沈夜的脸颊。
逗闷子,还上瘾。
这家伙拎着发梢,在沈夜眼尾来回来去扫,却怎么也扫不走他那粒儿顽强的小痣。
小痣常安在,就好像可以永远将这人间的美好歌颂。
天荒地老,真心不泯;海枯石烂,挚情不灭。
“吶,你的深情,我从来没有不懂。可你当下是大邺的太子,将来便是大邺的君王。百姓的生计需要你、苍生的福祉需要你,为国而生、为民而活,这肩上的责任,怎么看你都逃不掉。往后,你还有很远的路要走,而我,再没什么能够为你做的事情了……我早有打算,其实根本不必你的母后来相求……”
萧弋阵阵低语,眉宇间渐渐浮起一层幽渺的云霭。
“虽然很不想承认,可是有些事儿,总归天意不可违。我最缺的,就是时间。别忘了,你本就是心怀天下的人。千秋帝王业,正等你去成就。你那位母后说得对,经国治世,道阻且长,可现在的我,已一无所能,只会拘囿你的精力、拖慢你的脚步,于你而言,我确实是负累、是桎梏。”
话到此处,他竟又萧然尘外地笑了笑。
“所幸,你我的过往,你也已不记得。这样,不是挺好的嘛……最起码,我人之将死,还可以假装潇洒。”
一如既往,这家伙的眼眸清凌凌、水涔涔,闪烁着这尘世间最莹亮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