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致远还是离开了这里,在与那声音渐远,忽地在一处转角听到有人yīnyīn地说了一声:“有什么意义。”
徐致远皱眉,他朝声源处望去,看见一个瘦不禁风的女孩提着一只与她极不相称的铁桶,里面满满地装着鲜红的颜料。不是别人,正是今早在工部局门口拉横条的吴桐秋。
她能安全地站在这里,看来是傅书白今天早上把她从那危险之地劝回来了。
吴桐秋看到了徐致远,二人只是对视了一眼,她无视了徐致远的眼神,从脖子上摘下一条毛巾,拧成一条长团,往那桶颜料中一沾。她抬起手时,一点鲜红顺着洁白的毛巾脉络和她的纤细的手腕,缓缓地淌下来,直到顺着她的胳膊肘流到了臂弯处,才落到草坪上,像是行刑刀下一滴不屈的人血。
徐致远忽然从身后抓住了她的手腕,阻止了她要写字的动作,手心上也不小心染上了 “血”。
吴桐秋yīn沉道:“做什么。”
“同学,” 徐致远礼貌地笑了一下,“别这样,很危险。”
吴桐秋奋力挣开他,但是毛巾被徐致远夺去了。他说:“吴同学,有上次南墙一事的前车之鉴,希望你不要再这样冒失地犯第二次。”
她幽怨地看着徐致远,尖叫道:“你是谁?我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
“你的事跟我没关系,” 徐致远说,“但我是傅书白的朋友,你会把他牵扯进去。”
听到傅书白时吴桐秋噎了一下,那神情就好像是一个迷路的疯子被人喊了名字,她似乎在用力地忍下去要爆发的情绪。
铁桶也被徐致远抢了过去,她只能靠着墙蹲下来。巧合很妙,徐致远庆幸赶在她即将开始涂字的时候阻止了她,把这些 “鲜血淋漓” 的染料和毛巾远远地摆到一边去,怕她再夺回去。
他拎了一下衣摆靠墙蹲着,跟吴桐秋并排。周围还能听到远处学生集会上激dàng人心的讲演。徐致远沉默一会儿,先行开口劝道:“…… 你如果真的有什么难处,可以去找警察。”
吴桐秋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把头埋在臂弯里gān巴巴的笑了几声,直到声音笑到哽咽了之后,才停下来。
“…… 吴同学?”
“你知道为什么我说他们这么做根本没有意义吗?” 吴桐秋说,“他们用笔写,用嘴骂,指桑骂槐,含沙she影,但是那群吃里爬外的腐鼠根本就不痛不痒,因为这样骂他们的人太多了,不差这些学生的。”
徐致远看向她,她指着墙上刚刚被抹上的红色斑点,咬牙切齿地说道:“只有这样,你才能戳到他们的软处,他们终于知道要脸了,于是才过来捂你的嘴。”
见徐致远静了,吴桐秋起伏的情绪才落下去,死气沉沉地盯着地面,喃喃地说起自己的事情来,像是逢人说起阿毛的祥林嫂。
徐致远估计着回家的时间也不可能如约了,于是索性蹲在这里听了。
她有一位多病老母在家务农,一家人生计全靠年轻的兄长一人做几份工,加上她勤工俭学的费用维持。她的兄长名叫吴深院,与她感情深切。当初兄长说自己脑袋不好使,执意要退学供妹妹读书。不过他却是个聪明人,善于为人处世,虽只凭他一人之力在淮市打拼,也没让兄妹二人的生活过得寒碜。
吴桐秋从前的生活还算平静,她性子沉默寡言,对这烂骨子的政府只是嗤之以鼻而已,还没到如此疯魔的地步。
直到噩梦降临到她头上——到现在,她的兄长已经失踪近一个月了。
起因是吴深院从前做工的饭店老板找到他,老板觉得他善jiāo际又在工部局人缘广,托他帮忙要个账。账是总办处的廖德办宴欠的,因当时宴上许多他国官商,廖德又满口地以国际友好为重,钱就这么赊了下来。
可老板不久后经营出了问题,缺钱,就想把廖德赊了的不小数目要回来,但屡次上门都被以各种理由推辞了。吴深院讲义气,得知此事后欣然帮了这个忙,可是去了几次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吴桐秋不是没有去工部局找过,但所有人像是统一了口径,皆说没有见过这个人。她惴惴不安地去贴了寻人告示,可全部石沉大海。这事她还没有告诉母亲,一来二去她的生活费用也捉襟见肘了,直到她实在没有法子去了当铺赊钱,在那里偶然发现了自己兄长从小戴到大的菩萨玉。
她问店长这是哪里来的,见她那魂不守舍又执着的样子,店长便心软与她说了。
“来当钱的是个洋人,看样子像个仆从,没提起自己的主人是谁。店长也不知道。” 吴桐秋茫然且虚弱道,“我用尽一切法子,去说了去告了!学校找警察局,警察局就去找工部局,工部局咬死了说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