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叔,” 徐致远望着天花板,忽然说,“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回答他的只有呼吸声,像是炉火旁的细碎gān柴,让他一点点地维持着燃烧。也是这熟睡的声音,才给了徐致远说出这些的勇气来,他不敢去吵醒。
他用了平生最轻的力度,轻轻爬起,一手抓着枕头,一手去摸chuáng头的柜子,果然触到了一张照片。
他望着上面的丹顶鹤发呆,喃喃说道:“我前几天做梦,梦里和你一起去北方,我们一块坐在火车上,外面的景色特别的…… 长,跟看不到尽头似的。夜深人静的时候,你就给我讲这些照片的事,我就躺你腿上听。结果你睡了,我还醒着,我就跟你说我喜欢你,可你睁开了眼,说你一直都知道,把我吓了一跳。旁边的人都看我们,但是我一点也不害怕了。”
“小叔叔,” 说了半天,徐致远又侧躺下,把一半脸都深埋进枕头里,忽然咯咯地笑了起来,看着俞尧的被暖光吻上柔边的侧脸,说道,“别人说梦都是反的。”
俞尧并没有醒,徐致远继续自言自语,幼稚地伸出一只手指,清嗓道:“俞尧先生,说真的,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要是不醒,我就不喜欢你了。”
“我倒数了,” 徐致远用胳膊撑起身子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俞尧的脸,认认真真地在心中默数了三个数,俞尧没醒。徐致远静默了半天,决定跟自己耍回赖,“啧” 了一声,说道:“小叔叔,你刚才不还一阵一阵,怎么到我这就睡死了。”
他像个独自玩耍时总要与玩偶自演一出大戏的小孩,郑重地说道:“再重新说一次,我没骗你,我跟傅书白说好了,等你从北平回来,我可真就不喜欢你了。”
他用吵不醒他的声音去吵他,像头小láng发着稚嫩又沉闷的呼声,牙齿发着颤,又生气又不舍得咬下去。他又道:“我倒数了。”
他说:“三,数完了。”
没有人回应,徐致远向前拱了一下,衣服与被料发出窸窣的摩擦声。兔崽子把头埋在俞尧的颈窝,不用喉咙发颤,是用像是吃了委屈的气声,道:“小叔叔,你醒一醒。”
俞尧不醒,徐致远便咬他,在他脖侧狠狠啃了个牙印子。俞尧大概是真累了,只皱着眉头缩了下脖子,然后转了个身。
徐致远正好与他抵着额头,心血来cháo,把手中那张照片放在俞尧的唇上,这纸片就在二人的掺杂着的呼吸中平衡着。徐致远在背面,有两瓣温热的地方,亲吻了一下。
有些情感孤独成性,让它的病患只敢垂影自怜。徐致远并不是病入膏肓,反倒是应了俞尧的那句 “自知之明”,心中清明得很。他不去打破这平衡,这熟睡,是因为他学着理智地去思考,思来想去,算出那打破的代价好像有点奢侈,他这初入人世十八年的阅历根本支付不起。
徐致远爬起来,给俞尧掩好了被子,深深地望了他好久,还是用那微不可查的气音说道:“那我就说话算数了。”
房间熄了灯,徐致远合上门,将那张 “偷” 出来照片放进了口袋里。
他还摸到了一方纸块,想起来是冬以柏上午给他的信纸。他朝楼下望了一眼,李安荣小声问道:“阿尧睡了啊?”
徐致远点头,走下楼梯时桌子上的电话响了。徐致远离着近,只一声,便顺手接了起来。
“您好,请问是俞先生吗?这么晚了打搅先生真是不好意思。” 徐致远听出对面是冬建树,他语气中透着带着目的的笑意,说,“两天前犬子出言不逊,顶撞先生,还做出大逆不道之事,冬以柏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戒。作为父亲啊,是我教子无方,实属惭愧,夙夜难眠,所以今日特地来给先生道个歉……”
徐致远一声不吭,仿佛听筒另一边是一团团正在挤搡的碎布,难听,难懂,他什么也听不真切。
李安荣大概看出徐致远的异常,在身后小声提醒道:“致远?”
“是俞先生吗?” 冬建树见久久无人回应,又问道,“喂?”
徐致远挂了电话。
李安荣上前,问道:“怎么了,是谁的电话?”
“没事,” 徐致远笑了声,“我朋友而已,约我出去呢。”
“唉……” 李安荣皱着眉头看着没穿外套就开门外出的儿子,说道,“徐致远,这么晚了你去哪儿啊!”
……
徐致远也忘了那时候自己去哪儿了,可能是百乐门,可能是关了门的戏院,也可能是傅书白的家门口。
七十五岁的他跟我说起这一天时,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也大概是因为深夜让他有些犯困。老人总是在jīng神蔫蔫的时候记忆力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