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月末有期末考，考试结束就是暑假。
顾平芜为了要母亲放心，攒足了劲儿要考个好名次，因此连着两三天都在宿舍熬夜学习，拿着池以蓝给的笔记背数学公式。
S大宿舍条件极好，四人寝，有阳台卫浴，上铺下有衣柜书桌，只是她话不多，又都是新来，同另外三个还保持在点头之交的距离。
那天顾平芜熬夜研究一道几何题，灯略微开的亮了些，对床住的是曾亦欢，经院1班的学霸，翻了会儿身，猛地坐起来冷冷说：“顾平芜，你灯可以调暗一点吗？”
顾平芜伸手调暗了灯光，仄转头去看她，说：“不好意思，这样可以吗？”
曾亦欢没说什么便又躺下，重重叹口气，戴上眼罩。
顾平芜想了想，轻手轻脚关了灯，拿起书本去宿舍一楼的自习室。
已经是深秋，白天阳光滚烫，夜里却极冷。她出来得匆忙，又忘记拿外套，只能在自习室硬生生捱着，过了一会儿自习室的门被推开，她猛地抬头望过去，被白炽灯一时晃了眼。
程颖和她同班，又是睡在她侧床的女生，穿着拖鞋趿拉趿拉走过来，递给她一床薄毯。
顾平芜吸了下鼻子想，还是好人多。
“谢谢。”
程颖笑着说：“我还在想，你出去怎么只拿了书
，一楼晚上很冷的。”她眼神在顾平芜桌面一扫，就看见了摊开的草稿纸和本子。
“咦？”程颖把笔记本抽出来，瞬也不瞬看她，“这不是池以蓝的名字吗？”
顾平芜并不知道，池以蓝除了他身边几个朋友，哪怕是对同班人，也一直是“生人勿近”的状态，更别提有人敢问他题，借他的笔记。
程颖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又问：“你和池以蓝以前就认识啊？”
顾平芜不知道怎么答，她和池以蓝只算是互相知道吧？认识……打个照面连话都不说一句，也算认识么？唯一的关联也只在她偷看他玩滑板的时候……
她这么思索的功夫，程颖已经笑出声来：“哎呀，这么简单的问题你要想这么久。”
顾平芜被笑得莫名其妙，更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只好重复一次：“谢谢你啊程颖。”
程颖无奈，站在原地望过去，顾平芜正双手撑着下巴看她，一头黑发如水，错落流淌到后背。她想顾平芜的头发怎么会这样长，忍不住就拿手碰了一下，滑滑的，一定花了很多时间去做保养。
顾平芜说：“我在头发上的投资，简直够我倾家荡产一次。”
说完她一下子愣住，想起初初蓄起长发时，她的头发还同稻草一样，干枯分叉，后来为了彻
底和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割裂，才去花了大价钱办卡做护理。
蒋行喜欢的人是短发，她曾费尽心思效仿那人一举一动，以为或可以得来垂青，却不明白，在旁人眼里，她不过东施效颦罢了。
她听到程颖和她说再见，迷迷糊糊应了，垂头去看卷子上的字，却怎么也看不清。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那卷纸上氤氲开来的，竟是她的泪。
期末考试结束已经是下午，顾平芜胸有成竹走出考场，心想，高数应该是不会挂科的，但估计也是低空飞过。
回宿舍收拾东西，正准备回家，程颖走过来问她：“你暑假有什么打算吗？”
顾平芜摇摇头：“你呢？”
程颖说：“傅西塘组织了爬山，要在外面住一夜，第二天下午包车回来，你去不去？”
顾平芜连连摇手，祭出终极借口来：“在外面住，我爸妈会担心的。”
程颖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来：“是啊，咱们班女生只有我报名了，但我一个人去，其他都是男生很不方便啊，住二人间也要浪费的。”
她停了一停，见顾平芜脸上有些松动，摇了摇手说：“陪我这一次行不行？真的很好玩的，我以前和朋友去，大家都玩得很开心，而且那么多男生，肯定不会有安全问题，就算
遇到坏人，咱们人多势众嘛。”
顾平芜后来还是点头答应了，倒不是想去玩——爬市区外不远的山，有什么好玩的，她宁愿和三哥出海玩帆船。但程颖平时很照顾她，就当满足对方的心愿好了。
等要出发的时候，顾平芜才后知后觉想起来什么。
“傅西塘组织的爬山，那池以蓝是不是……”
程颖点点头说：“是啊。”
顾平芜收拾背包的手一顿，玩笑似的说：“你不会就为了他才想去吧？”
程颖埋着头没说话。
顾平芜慢慢转过头来看她：“不是吧程颖？你……”
程颖见她表情奇怪，忍不住问：“平芜，你不会也喜欢他吧？”
顾平芜连忙摇头，见了鬼似的：“怎么可能？”
她怎么会喜欢脾气那么差的人？
池家小六脾气差简直是远近闻名。
“常年摆着张臭脸，笑得时候像是在打什么坏主意，不笑的时候生人勿近，要笑不笑的时候最吓人。你说一个屁大点的孩子，怎么混得和老油条似的？”
这话是她三哥顾平谦原话，她那时候还在循规蹈矩做一个乖囡，听了这形容，简直连见都不要去见。于是好几次池晟东老宅那头聚会，她总要百般推脱不去。
饶是这样，还是不小心碰见过池以蓝一回。
那
回是池晟东五十七岁生日，老爷子非常高兴，请了几家前来庆贺，老宅一时人声熙攘，热闹非凡。
她被顾平谦拽过去，说是这回一定得来见见老爷子，还硬塞给她一盏价值不菲的兔毫釉，要到时候作为寿礼送上。
池晟东爱饮茶，尤爱找人斗茶，定然要上好的福鼎白茶，再配上兔毫釉作茶具，这样才能保证汤色纯白，汤花咬盏漂亮。
那日她小心翼翼捧着礼盒，在偌大的庭院中跟着三哥亦步亦趋，心不在焉听他与人寒暄，一个不留神，便与三哥走散。她在院中绕了好几圈，享受到移步换景，草木清华，却一直没走到正堂。
然后她就看见了池以蓝。
少年那时的个头还没有现在那般高，一身棉麻布衫，素白到指尖，寡淡非常。他在一架紫藤萝下站起，簌簌的花瓣落了满身，他却漫不经心抬手拂了拂，压根没拂落一片，他也不在意，一瘸一拐朝反方向走去。
她站在几步之外，下意识就转身躲到了假山后头。那时候她还没意识到这就是池以蓝，只是觉得这男孩子真是好看，隔着这么长一段距离，都能看到眼睑被浓密的睫影疏疏落落覆盖，她猜想他的睫毛是不是成簇成簇长的，不然怎么会那么密？
后来当真认识了，简直一场幻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