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容许她再拒绝,凌玄上马,将她扯了上去,让她坐在了自己的前面。
深秋有些寒冷的风力,两具身体紧紧依偎在一起,婳棠有些恍惚,或许和一个心爱的人,相伴驰骋沙场就是这样的感觉。
她无声地苦笑了下,其实——她已经不是婳棠,却似乎被她的一切影响着,还是不要想了,不然,她预感自己会掉进麻烦的漩涡里。
而她的心性是喜欢简单的平静的,若是让她不得不做出什么和心性相悖的事情来,其实她完全无法开心。
此时凌玄的那匹马已经慢悠悠带着两个人往来时候的路走去。
婳棠心里想,这会不会是两个人最后的相处?
想到这里,想到他愿意给她心头血,想到他问她,还欠了什么,他还可以继续还,心里不由得一阵柔软,也就没有再闹着要下来。
他的胳膊僵硬了下,婳棠意识道他左边肩膀在疼,也是,伤口在琵琶骨,他却执意要骑马带她,那种疼痛,随着马儿的每一次颠簸,想必是无法忍受的疼痛。
她只要稍微想象一下,额头便起了一层冷汗。
他却注意到了,用右手取了怀里的汗巾给她擦汗:“新的,现在天冷,不擦干净会着凉。”
婳棠有些惊讶,拿着那张雪白的汗巾,竟然觉得入手都是烫的。
她忽然扭头看他,却是再也无法淡定下去了:“太子殿下,你在发烧。”
他的一张俊脸通红,脸呼吸都带着无法忽视的炽热。
一双眼睛也熬得通红,她不由道:“你是不是从战场下来一直没睡,你的伤——给我看看。”
她不是没想到他的伤,只是,因为他曾经对她的残忍,所以故意想假装不知道,此时却再也装不下去了。
凌玄便轻轻笑了笑道:“好。”
就好像,他从来不曾感觉到她的敌意和故意冷落一样。
婳棠觉得一丝愧疚,偷偷爬上了她的心头。
她没有说话,而是默默选了个地方,让凌玄放她下去,两个人选择的是一大丛灌木丛,这种叫做苦苦木的灌木,在沙漠地带很常见,甚至有穷人拿它的叶子来做菜。
苦苦木的树叶生的时候,生了许多的白毛小刺,靠近的时候,会蛰得人浑身发痒,但是煮熟后,那些刺就变软了,就是口感有些粗。
婳棠取了一些苦苦木的叶子,放在掌心里用力研磨,对凌玄道:“这个你吃了有好处,可以防止发炎。”
凌玄立刻皱眉打开她的手,果然见短短时间,她新嫩的手指被蛰得有些红。
他从她掌心里取了那叶子研磨,那些刺就慢慢被分离出来,剩下的是绿色泥一般的叶片浆液。
凌玄也不嫌弃,一起塞入口中。
一股清凉很快中和了他身体里的燥热,婳棠又取了口袋里的一丸药塞到他嘴里。
自然不是那中非常厉害可以医死人肉白骨的药,是一种治疗外伤的口服药。
她动作很自然,似乎从很早以前就这么干过,手指不小心指尖还塞了点进他的唇缝里。
她意识到这个人不是嘟嘟的时候,不由得脸色一红,忙抽回手,不自在地在身上擦了擦。
他和嘟嘟真的很像,如果有人仔细看就能看出来,所以,也是她看着这张脸,总是没有办法产生那种滔天仇恨的原因?
她的心情有些复杂。
忽然,她的下巴便被人抬起来,她对上了凌玄那双明亮好看的双眼,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个坏蛋。
她有些恍惚。
凌玄却淡淡笑起来问道:“你在想什么?”
他嗓子有些哑,眼角还有些红,婳棠知道这是因为他的高烧造成的,并不是说他就是一个好欺负的人。
可她是就是看人的脸,此时,她没办法对他做出太狠心的事情。
她拍开了他的下巴,想了想道:“算了,我不要那个小瓶子了,恐怕是找不到了。”
“不,我要再去看看,你这么着急,这个对你很重要是不是?”他撑起身子,站了起来,身体有些摇晃,但是表情很坚决。
她动了动唇,却笨嘴拙舌不知道要怎么劝说他打消这个念头。
又见他的身子摇晃了一下,她一惊,本能伸手去扶,却被他搂住了纤腰,身体好像被一块巨大的火炭给包围。
“抱歉,让我抱下,应该很快就能去热。”他低声道。
婳棠不是没有怀疑过他有别的意图,但是他的样子真的很羸弱,而身上的高热也不是作假。
她的手捏紧松开,松开又捏紧,也没想好要不要将他推开。
凌玄有些着迷地看着她,那纤细卷翘的眼睫轻颤的样子,让他慢慢陷入迷恋。
他凌玄怎么会一生能为两个女子,变得这么的心性不坚定了,这样的可能性太少太少,除非——
他的手,不由得慢慢伸向她——
忽然,一只纤细微凉的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腕,她其实有些气急败坏:“原来你真的是故意的!!”
你就不能对我说一句好听的话吗?哪怕一句?
他很想这么质问她,他从来没有对一个女人这么好,这么好,她还二话不说,就取了他的心头血,如果不是因为被她采血,就算他要救她也不需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挡。
可就这样,她也似乎眼里心里一点没有他的痕迹。
在这么紧要的时候,她还要——
凌玄的眼神沉了沉,再次伸出手臂用力搂紧了他,琵琶骨上的剧痛,似乎让他的脑子意识有些恍惚。
婳棠原本气极了,狠狠攀上他的手臂,却感到那处一片潮湿泥泞,她忙松手,看到了手上全是血,他的鲜血。
她心里感到无奈又酸痛。
她真的——好想离开这里,离开他。
然而,鬼使神差的她却没能说出这句话,婳棠后来还是和凌玄去了那里,她到处翻找,凌玄却是微微思索,就走到记忆中,自己中箭的地方,仔细看了看,他就找到了那个青铜打造的小瓶子。
只是木塞早不知道在兵荒马乱中经历了什么,虽然没有损坏,却早就脱落,那点宝贵的心头血自然早就没了。
婳棠发现这个事实,眼神便异常幽怨地看着凌玄。
凌玄只能苦笑,可是她说过,如果再采集心头血他就活不了了,他也没打算这么傻乎乎送了自己的命啊。
回去的路上,凌玄依然骑马,婳棠却说她是侍卫,应该她保护他。
这时候,凌玄的烧已经退了,伤口的血也不再流。
不知道是苦苦木的效果,还是婳棠给他吃的那丸药,凌玄却李冯蕴的医术堪称神奇,可惜不能为朝廷所用。
想到李冯蕴,他便本能觉得反感和抵触。
俊眉微蹙,对坐在后面护着他的婳棠道:“你再慢些,孤有些头晕。”
婳棠闻言,心里觉得很奇怪,李冯蕴的药一直很有效果,他虽然中箭,也不是毒箭,伤了琵琶骨,不动应该就没事,甚至,他连烧都退了,为何反而比来的时候更加羸弱?!
她有些担心,却只能放慢了速度,并且伸手给他把脉。
凌玄感觉她纤细冰凉的手指捏在自己的手腕,就又一股柔情从心腹升起,嘴角勾了勾,这一路便不觉得无聊和漫长。
……
自此,一行人再也没有什么牵挂,日夜兼程回到了杭城,凌玄的到来让差点翻天的杭城恢复了平静和喜悦。
自然最开心的是柔阳郡主。
她这天就来了好几次,第一次是随着她的兄长李飞安,后面自己再来了几次。
对了,李飞安因为提供火药的原料有功,终于还是被众侍卫给带了回来。
他妹妹往凌玄那里跑,他却是往婳棠的房子里钻。
婳棠此时脸色异常凝重,因为回到杭城后,原本说要在这里等着自己的李冯蕴和嘟嘟却失踪了。
“先生前几日还在这里,不知道怎么,忽然有天就毫无动静地消失了。”那个书店老板是这样回答的。
婳棠也曾经怀疑过他,可是问遍了周围的人,大家的说法都差不多,那么,或许昂书店老板真的没有说谎。
李冯蕴就是在一个晚上,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她甚至不知道他是出于自愿还是被人绑架,如果是绑架,会和自己有关吗?
她正着急,李飞安正好在外面探头探脑,兰陵王这里,两个孙子基本被养成了废物,其实估计是他有意为之,这样,他再战功显赫,后继无人,皇上便是再忌讳也不敢斩尽杀绝。
婳棠看着李飞安就想,如果婳家当年也将她养成一个白痴,是不是后面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叹了口气,她没好气地道:“李大少爷,你来这里干什么?”
李飞安虽然纨绔,却不像他二弟那么缺德,他的心还是很正派的,所以,其实并不讨厌。
而不知道怎么的,自从知道他能出来婳棠有大半的功劳后,他就开始成了她的小迷弟。
“诶诶,听说耶律君临打叛军那仗是你指挥的,你挺厉害吗?想不想收一个性格好,长得帅,还家财万贯的徒弟啊?”李飞安还及时给她飞了个媚眼。
婳棠内心狠狠翻了个白眼,如果不是心里担忧李冯蕴和嘟嘟的安慰,婳棠说不定真的会逗逗他,可现在。
“可以啊,你不是想拜我为师吗?那我给你一个考验任务,如果你通过了,我就答应收你为徒弟。”婳棠随口打发道。
没想到李飞安就上了心,他屁颠屁颠找了几天,真还给她带来了一个消息。
“我那天晚上看到我们这里的一个混混张大麻子,他不知道从哪里抱着个小孩,小孩长得很漂亮,我看到他走进了那条小巷子,接着我就看到一个很好看的男人急匆匆追过来,后来张大麻子忽然好像看到鬼一样,从巷子里满身是血地跑出来,倒在地上就不动了,你们可以去问这里的仵作,我没有说谎,他是浑身都冒着黑血,可吓人了。”这是李飞安找到了的,一个杭城里的小混混说的。
婳棠闻言,肺都差点气炸了,尤其是从仵作那里得到了消息后。
不知道嘟嘟怎么一个人跑出来,正好被那个张麻子给拐了,问题那个张麻子是个变态,曾经折腾死过很多个小孩子,只是因为他家里有点关系,加上他很懂得钻空子,竟然让苦主一直没办法
婳棠想到他竟然敢对嘟嘟——
就气得手脚发凉,恨不得将那人挖出来鞭尸。
这时候,李飞安小心翼翼问道:“师傅,那我们要不要去现场看看?”
不知不觉,这家伙已经阴险地将师父给喊上了。
婳棠忽然觉得手心里全是冷汗,她竟然有些不敢面对,李冯蕴手无缚鸡之力,嘟嘟只是个小孩子,还生着病。
想到这里,那种巨大的无力和恐惧感便铺头盖脸袭来。
她皱着眉头道:“你进去看看,看到什么告诉我。”
李飞安见自己喊师傅没有被骂,越发高兴积极起来,立刻满口答应下来。等他屁颠屁颠跑进去后,回来的时候却有些愁眉苦脸,他偷偷看了婳棠一眼,小声道:“师傅,我说了你可别胡思乱想。”
婳棠深吸一口气,看向别处:“你说吧。”
李飞安嚅嗫道:“里面很多的血,而且不是黑色的血而是红色的,红色的血。”
婳棠闻言,整个人的眼前一黑,她伸手扶了下墙,才稳住:“走吧。”
她是不是很软弱,连自己去亲眼见证一下都不敢。
婳棠整个人都好像失魂落魄一般,等她回到小院子里,却看到凌玄坐在秋千上等她。
婳棠楞了下,就意识到,或许凌玄虽然这几日似乎都把她忘记了,却是很牵挂她的。
果然,他见到她的时候,站起来,告诉了一些婳棠不知道的事情:“我问过这里的守兵,他们没看到任何可疑的人物出城,所以如果是有人要劫走李冯蕴几乎不可能,现在我已经吩咐下去,挨家挨户的找李冯蕴和嘟嘟,你不要太着急,或许没有想的那么严重。”
婳棠心情糟糕,但是还是强撑着精神道:“多谢太子殿下。”
“你——要不要去我那里?毕竟我殿中,能早点得到消息。”凌玄忽然道,眼底闪了闪。
婳棠原本想拒绝,可看到凌玄的表情,顿了下,答应道:“好,就是不知道会不会麻烦太子殿下。”
凌玄勾唇道:“我们是一家人,何必这么客气。”
这时候,一个黑影匆匆跑走了。
婳棠便直接住进了凌玄的房间,凌玄却一直呆在了书房,再不像以前来侵扰她,婳棠便小小松了口气。
只是,接着她的眼神变得凶狠,若是李冯蕴和嘟嘟有什么好歹,她一定——
这时候却见凌玄走了进来,婳棠知道他进来就是要她换药,这几日,他似乎有些沉默,也不怎么说话,她也就乐得不说话,说真的,她现在心情糟糕到了极点,还真没办法哄了他高兴,要说话,指不定就要吵起来。
婳棠给他清除掉了肩膀上的白绢,就见上面箭头的伤口已经结疤,不知道为什么他还要来帮忙清理。
婳棠蹙眉:“你的伤好了,必须要再包扎。”
凌玄却道:“孤依然觉得隐隐作痛,你再敷几天药。”
婳棠没有办法只好依言再给他弄了点药缠上,凌玄便道:“我休息下。”
说完,也不等婳棠回答,自顾自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婳棠看着他的睡颜,不知不觉发了会呆,看到他的脸就会想到嘟嘟,她的心就会隐隐作痛,隐隐的外面又人的声音传来,此时,这里不仅仅是凌玄的人,也有一些新进的仆妇,还有柔阳公主带的女官。
对于凌玄将婳棠放在自己的殿中的事情,似乎隐隐被传了出去。
婳棠听到那两个仆妇的声音,不由得眉头微微一蹙,因为其中一个道:“你知道吗?兰陵王已经去宫中面见了皇上,就是了柔阳郡主和太子殿下的亲事。”
另外一个也道:“可不是吗?听说兰陵王已经给郡主准备了大量的嫁妆,到时候必定是千里红妆,不知道会羡煞多少旁人。”
那个就道:“是啊,这样尊贵的身份和大手笔的嫁妆,又有谁能与我们郡主比呢?那殿里的那位?”
两个人不由得相互看着大笑起来、
没想到在旁边打扫的粗使丫头,竟然听不惯了,哼笑一声道:“那可不一定喔,你没看到那位现在如何,只看看每次太子殿下进去后宠幸用的白绢子用了多少,就知道太子殿下有多疼她了。”
那两个说婳棠的仆妇,闻言,都灰溜溜的不说话了,婳棠一转头,却正好对上了凌玄带着笑意的眼眸,她不由得脸上一红,皱眉道:“她们这样乱说真的好吗?”
凌玄闻言,立刻脸色一沉,站起来,对外面的人道:“刚刚碎嘴的那两个仆妇,拉出去打二十板子,赶出府里去。”
说完,他冷厉的目光又落在刚刚打扫的丫头身上,那丫头被吓得噗通一声,赶紧给他跪下了。
凌玄斜睨了她一眼,淡淡地道:“你也要引以为戒,擅自揣度主子,你是当真不要脑袋了。”
那丫头闻言,忙磕头如捣蒜道:“奴婢知道错了,知道错了,谢谢太子殿下不杀之恩。”
凌玄这才满意地道:“下去吧,下不为例。”
那丫头慌张跑了,凌玄这才走回到婳棠的身边,看着她问道:“这样你可满意了?”
然而婳棠的眼神却是放空的,根本没有再注意他的一举一动,想也知道,她想的只有李冯蕴和嘟嘟的安慰。
凌玄见此,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
他走到了她的面前,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将她抱紧。
“李冯蕴应该有天大的本事,我觉得或许嘟嘟被拐,是他一时疏忽但是肯定是很快就发觉了,所以才追踪到了巷子里,那个张麻子就是被李冯蕴的毒药杀的,对不对?那么,能将李冯蕴和嘟嘟带走的人,绝对不是一般人,他们若是真的杀了他们,早就将尸体扔到我们的门口了,这岂不是才能给你最大的打击?!所以现在没有消息,反而是最好的消息,那说明他们需要李冯蕴和嘟嘟,所以才把他们藏起来。”
婳棠终于反手用力抱紧了凌玄,好像溺水的人抱着唯一的一根稻草,她的语气充满了害怕:“真的吗?你也是这么觉得的对不对?”
“恩,不然我怎么会将你接到我的房中来。”凌玄将她稍微推离开,看着她的眼睛,两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婳棠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却还是忧心,李冯蕴自保是很厉害,可他身边带着嘟嘟,嘟嘟的病还很严重,虽然李冯蕴说今年应该是没有问题,可万一呢?!
婳棠心急如焚,却更怕幕后那个人,一急将人给杀了。
所以,她只能等,等那个人先来找她,或者等那个人先露出马脚。
凌玄忽然展开手臂将她抱了起来,婳棠手里微微一动,匕首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凌玄却没有动,他只是平静地道:“你需要休息,已经三天三夜没怎么合眼了,万一有他们的消息,你有精神跑过去吗?如果因为你的失误,耽误了救他们的时间,孤是怪你呢?还是怪自己?!”
婳棠闻言手里一软,匕首重新收回了袖子里,外面的暗卫看着都替凌玄捏了一把汗,可凌玄自己却好像没事人一样。
他将她抱到床上,仔细给她盖上了被子,然后伸手替她将遮在额头的碎发拂开,婳棠被他关切的眼光看得心慌意乱,忙仓促地闭上了双眼。
等婳棠睡熟了,凌玄叫了墨十八过来,他走到了睡房的外面,问道:“柔阳郡主那里查过了吗?可有消息?”
墨十八道:“到处都找了,没有消息,但是,确实有人看到一个男人和孩子被送到了柔阳郡主住处。”
凌玄就拧了眉,叹息道:“我们不能去质问柔阳,她的性子看着柔软,实际却很冲动,容易害怕就狠下杀手,如果我这个时候去质问柔阳的话,她可能会让人去杀了那两个人,那——”
那他和婳棠,此生便再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