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可能。”张怀钦首先否认了他的说法，“张琦在十年前就被枪毙，不可能死而复生。”
苏御呆呆的看着他，表情有些茫然。
张怀钦看着他，较之刚上邮轮的时候，他憔悴了很多，这个时候张怀钦才发现自己似乎根本就没有仔细看过他。
而现在，他将这个自己之前从未怎么认真观察过的苏御，放在眼里仔细观察起来，他脸色保持着一种不自然的苍白，似乎在提及到张老师后，他就一直保持着这种恐慌的姿态。
“你看了心理医生吗？”张怀钦问道。
“你觉得我这种状态……是没有看过吗？”苏御笑着取下鼻梁上的框架眼镜，没有镜片镜框的遮挡，眼白上的红血丝就这么直白的暴露在他的眼前，以及眼底不需要仔细观察，就浓重的像是两块晕开的眼影，牢牢的霸占他眼底的位置。
张怀钦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开始对那个所谓的张老师，有了实感。
好像从前的记忆以及他人的嘴述，都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看得见却摸不着，始终存在着一条看不见的纱帘将他隔绝在外。
到了现在，张怀钦也在想那个问题，张老师她……图什么？
钱没拿到，权力似乎也不沾边，难道真的有人会以此为乐吗？
张怀钦不敢假设，也不敢去深想。
“我看过很多心理医生，但其实那都没什么用。”苏御干巴巴的笑了一声，“它感觉就像是一种坏习惯，也不需要刻意去想去做，很多时候下意识就做了。”
苏御描述的很抽象，或许‘教育’对一个人的影响就是看不见又摸不着的东西。
“我现在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问题。”苏御张开手，又不安的抱紧了自己的双臂，“只是有时候会冒出很多可怕的想法，那些……完全控制不住。”
“别想了。”张怀钦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他的表现已经到了有些不正常的地步，“你不要再想了。”
“我怎么办？”苏御抬起头，目光像是落在他的脸上，可眼神却是飘散的、没有定点的，“你教教我，我该怎么办？”
可张怀钦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似乎从未有过这种问题。
“你先冷静下来。”他低声安抚对方，“你现在的情绪状态不对。”
苏御死死的看着他，眼白的红血丝像是蜘蛛网般分布在他的眼眶中，现在已经看不出刚上船时冷静而又自持的苏医生，倒像是个正在发毒瘾的瘾君子。
“冷静……冷静……”苏御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跟随着他的指导一呼一吸。
“对，就是这样呼吸。”张怀钦盯着他的脸，一下一下的呼吸。
苏御深呼吸了几口气，闭上眼，似乎慢慢的平静下来。
“对不起，我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他的脸色白的可怕，整个人都半靠在墙壁上，连站直身体都变得艰难，狠狠的喘起气来，说话都变得断断续续，无法连贯起来，“你……你能把我送回到房间吗？”
张怀钦根本无法拒绝此刻的苏御，他虚弱的像是马上就要昏倒在地上。
“好好好，你扶住我的手。”张怀钦伸出手，拖住他的手，苏御立马就从墙壁上倒在他的肩膀上，到底是个男人，张怀钦被这重量都弄得往后退了几步。
好不容易扶着人进了电梯，按下了按钮，张怀钦才得以喘息，一手托着苏御，一手压在电梯墙壁上减轻点重量，而在电梯中等待下行的时候，张怀钦发现，靠在自己肩膀上的身体在发抖，这让他心里像是稀里哗啦的打翻了一堆调料瓶，五味杂陈。
苏御的房间在走廊转弯的尽头，位置比起他的房间不算是多好，但也不算太差，内部装修和阳台朝向和他的房间差不多，靠海、短窄。
张怀钦扶住人进入房间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电烧水壶烧水，所幸邮轮上虽有外国来客，但大部分布局准备还是偏向国内的生活习惯，不然室内连个烧水壶也找不到。
苏御回来就坐在床上捂住头，一动也不动。
张怀钦担心他一时想不开会做出什么意外举动，在厕所打水时就时不时的探头出来看他，直到水烧好端出来时，苏御还是保持着那个动作。
“喝点热水。”张怀钦把烧水壶端出来，找了一个杯子，把水倒进去，端到苏御面前，“感觉会好一点。”
“谢谢。”苏御接过杯子，眼皮张开一道缝又不堪重负的半合拢上，有气无力的对他说，“你有什么事就先去办吧，别管我。”
张怀钦现在哪能放心下他，而且张怀钦更担心自己这么一走，这边心里一时想不开陷入疯魔，跑出去搞不好就变成了第二‘汪静平’。
“没事，我陪着你。”张怀钦也坐在他的身边，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句，“你要是有什么想不通的就和我说。”
苏御听到他的话，嘴角十分艰难的勾了一下，很勉强的笑了出来。
“我有时候挺羡慕你的，不用像我们这样?”
张怀钦现在也觉得自己挺‘特殊’，不过八成得益于他的失忆，使得张老师对他的影响几乎变得没有。
“帮我拿个东西。”不过苏御也并不想和他聊关于他的特殊，伸出手手指软软的弯成一个弧指着床对面的柜子，“那有个橙色的瓶子，拿给我。”
橙色的瓶子在棕色的木制桌上格外显眼，张怀钦推开瓶子旁的杂物，拿起了桌上的瓶子。
瓶子不大，他一只手就能握住，里面装了不少椭圆形的白色片状物，看起来就像是药片，不过已经少了一半。
“这是药？”张怀钦拿着瓶子转过身，翻动着瓶子扫了眼上面印有的字样，全是英文，毕业数年的张怀钦现在也就堪堪还认识apple、banana这种水果单词，而瓶子上的专有名词，一个都不认识。
“你在吃什么药？”张怀钦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并不像暴露自己英文水平不行的事实。
“抗抑郁方面的药。”苏御说了几个单词后发现张怀钦一脸茫然的看着他，换了种他能够听懂的方式。
张怀钦对药物的研究不深，但也清楚抑郁意味着什么。
“张老师对你的影响程度已经到了要靠药物来控制吗？”张怀钦感到了心情复杂。
苏御似乎还想对他笑，接过他手中的药瓶倒出几粒放进嘴里，抿了一口水吞了下去。
“你要不也喝点水。”他指了指烧水壶，“看你拖着我上上下下，也没喝口水。”
刚才心里有事绷着，现在放松下来，张怀钦也感到了口渴，他今天好像就没怎么喝水。
“你还有杯子吗？”他刚才给苏御找杯子，在卧室里也只找到了一个。
“厕所里有漱口杯，你洗洗出来再烫下杯子。”苏御说道。
张怀钦转身进了厕所，洗了个杯子拿出来，就看到苏御撑着脑袋腰一晃一晃的。
“怎么了？”他扶住苏御。
“这种药喝了会让人没精神，想睡觉。”
苏御似乎还想笑，但咧了咧嘴，两张眼皮就上下打颤般开始要合拢，眼看着就要完全闭上了，他这样子，张怀钦连忙凑上去，把人扶到床上。
苏御一到在床上眼皮努力而艰难的蠕动一下，嘴唇张合着似乎是想和他说什么。
张怀钦侧过头仔细去听，只听到呼呼的呼吸声，转过头，就发现苏御闭上眼，已经睡着了。
张怀钦盯着他笑了，帮他把鞋脱下来，盖上毯子，就坐在床边静静的守了一会儿，苏御昏睡上睡得不太安稳，依旧皱紧的眉头。
他突然感到心中泛涩，有点难过，这种情绪有了味道，从喉咙再到嘴里，全都是苦的，他吞了口唾沫，实在忍不住，站起身拿起旁边的水壶，倒了杯水喝下去。
只喝了一口，他就扫了眼手中的玻璃杯，也不知道是不是邮轮上储存的淡水水质问题，这个水有点泛苦，他喝了一口就把水杯放到一边。
张怀钦又在床头坐了一会儿，确定苏御熟睡后，开始收拾房间，把水壶和药瓶放回原位，只是刚把药瓶放回到桌子上，他就眼前一黑，那种晃神来得极快，几乎是瞬间，他就失去了意识。
等到意识再次回笼的时候，张怀钦就感到了不对劲。
这次失去意识来的非常奇怪，不过这些思绪只不过在脑海中转了一圈，就被强烈的眩晕感给震了回去，现在他连自主思考都感觉到了困难。
这种情况是不正常的，张怀钦心想。
——啪有一滴水珠滴在了他的脸上，因为房间里实在是太安静了，他还听到了某种奇怪的咯吱声，随着船身的摇晃而发出节奏感的停顿。
水滴还有味道，他抽了抽鼻子，带着一股极其轻微的腥味，因为量不多而显得不是那么明显，那么大的一滴水滴在他的脸上，却没有马上滑下来，而是非常粘稠的凝在他的脸上。
那不应该是水该有的感觉。
张怀钦努力的想要睁开眼，可眩晕感还存在于脑中，嗡嗡嗡的耳鸣一阵一阵的在他耳膜中晃荡，他努力了很久左眼才睁开了一道缝。
这道缝也只足够他看清眼前的一小块区域，还蒙着一层厚厚的雾气。
张怀钦看到自己眼前有一大团圆形的黑影，正在左右轻微的晃动。
他努力的眨了一下眼，这一次，眼皮终于又睁开了一点。
——啪又是一滴‘水珠’滴在了他的脸上，这一次，水珠顺着他鼻梁的‘壕沟’顺着地心引力向着脸部上标高最低的器官前进，他的眼窝。
下一秒，他的眼中仿佛被滴进了眼药水，可这个眼药水却是红色的。
那层厚厚的白雾被晕染着，散开了一圈红色的边线，犹如一道红色的水波，漾开了白雾，也漾开了他的视线。
苏御被倒吊着挂在天花板上，他那张脸就这么正面朝下，只差一点就贴在了张怀钦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