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有关？”裴昊明看了一眼张怀钦，和他对视一眼。
“对。”杨平点头。
裴昊明坐了三年牢，这几年和社会脱节，能和他牵扯上的东西似乎也没有什么，杨平所说的流水。
“我记得你们家之前似乎开了一家公司。”
“对。”裴昊明皱起眉，又看向杨平。
“确实和你家的公司有关系。”杨平手中捏着一叠文件夹，中间还夹着厚厚的一叠纸。
“这个就是流水？”裴昊明说。
“对，是你父亲公司的流水。”杨平把文件夹递给张怀钦，补充一句，“还有济仁医院。”
“济仁医院和我父亲的公司有关系？”裴昊明走到张怀钦身后，去看文件夹里的东西，“我记得我们家似乎没接过济仁医院的工程。”
张怀钦翻开文件夹，第一页就是一张表格，往后翻了几页，一连串的全是报表。
隔行如隔山，张怀钦努力的看了一会儿，除了财务报表的日期，还真没几页能看得懂。
“这财务报表你给我，我也看不懂啊。”
“我能看懂一部分。”裴昊明侧过身，从张怀钦的背后走到前面，弯腰向报表看去。
张怀钦把文件夹递了过去，给了一旁想要说话的杨平一个眼神，杨平立马闭上嘴，在一旁安静如鸡。
裴昊明翻得很快，翻到后面，报表里面突然出现了一份合同。
报表看不懂，合同张怀钦却能够看懂一点，报表后面的合同是复印件，张怀钦看了一眼，发现这份合同似乎是工程合同。
“昊曼建筑消防有限公司做过济仁医院的外科楼的消防工程。”
裴昊明似乎有些惊讶，看到合同文件的时候，都呆住了。
张怀钦听到公司名称也是一愣，随即反应到这是裴昊明父亲公司的名称。
“你连自己公司接过什么工程都不知道吗？”
裴昊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开始翻动起来，飞快的翻到后面的合同，发现其中还有这个项目的合同，裴昊明翻到中间一页。
“造价有四千两百五十万？”
“有什么问题吗？”张怀钦注意到他语调的起伏。
“我进入昊曼建筑消防有限公司时间不久，但是也接触过几个项目。”裴昊明手指指向造价的这一栏，“其中做过那种三十五楼住宅小区，有十几栋，但是消防工程的造价也不过两千多万，可这只有一栋外科楼，也才二十一楼。”
“价格翻了一倍。”张怀钦听到这里也渐渐明白了他的意思。
“让我看一下后面的报价表。”裴昊明将合同翻到后面，这些表张怀钦也看不太懂，就看到裴昊明翻到主材表的这一页。
“这个是什么表？”张怀钦看了眼这页上的表格，他匆匆看了眼，看到了几项烟雾报警器等像是某些专业名词的东西。
“是材料的价格表。”裴昊明指着第一项烟雾报警器那一栏，手指指向后面价格那一栏，张怀钦看了一眼。
“560？”
裴昊明嗤笑了一声，“这个的价格都翻快十倍了。”
裴昊明和张怀钦翻了好几页，把后面的合同一份一份的看过去，裴昊明父亲的公司还给济仁医院做了不少项目，算是济仁医院的长期施工商了。
裴昊明又翻看了一遍后面的报价表，结果发现价格都虚浮了好几倍。
“这其实也算得上是建筑行业的默认‘潜规则’。”裴昊明合上文件夹，“从甲方，也就是‘老板公司’给钱做项目，施工方会和甲方某些高层人员达成‘共识’然后报高价，最后的差价两方分。”
张怀钦将合同翻到最后一页，这一页的落款上会有负责人的签名。
张怀钦注意到，其中一份合同的落款上，签的是苏御两个字。
“苏御不是科室主任吗？”就算不了解建筑内部行情，但对于公司内部职位以及责任，张怀钦还是有点了解。
这其中就牵扯到苏御的职位变动问题。
至于一个科室主任如何又掌握招投标的问题，审讯那边重新开始新一轮的问话，与此同时重启了对昊曼建筑消防有限公司的资金检查。
因为当年昊曼建筑消防有限公司宣告破产，时间过去了三年，有部分纸质资料流水丢失，不过公司对公司的流水在银行还是可查的。
但是要查出和济仁医院对应的流水还需要时间。
过了几天，昊曼建筑消防有限公司那几年的流水全都被调了出来，送到张怀钦面前，而在他们之前已经有专业的审计公司对这些流水进行过清查。
公司对公司之间的流水是很正常的，中间的发票等合同也都正常，除了这几份合同不太正常的造价金额，这所谓不正常的造价金额也来自于裴昊明的经验值。
裴昊明拎出其中几份合同。
按照他这个内部人员的说法，这些看似正常的流水发票其实可以操作。
“建筑公司为了让某些流水变得正常，他们可以和对方签劳务分包合同或者材料采购合同，实际对方有没有给他们提供劳务或者材料外界也不知道，也不怕查。”
裴昊明手指着那些发票单据，两眼弯弯，嘴唇勾勒出一道弧度，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只要我们的合同签的比较合理。”
“那像这种材料费虚高的情况呢？”张怀钦指着合同中的造价金额。
“只要能够合理的解释。”裴昊明笑了笑，“材料的品牌、运送费、损耗等等都可以成为理由，只要自圆其说。”
“公司与公司之间的付款税务要求是合同、发票、资金、货物四流合一。”裴昊明慢慢的向他解释，“但你应该清楚建筑公司是甲方，出钱的一方想去操作这些合同甚至是选择开具发票税务的点率，也不是不能做到都能对得上。”
张怀钦倒吸一口冷气，“水很深啊。”
裴昊明撇了他一眼，“各行各业的水都很深，就像影视业的洗钱，可以通过操控票房，买票来视线。”
张怀钦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操作，升起了一丝好奇。
“这该怎么做？”
裴昊明摸了摸鼻子，“这我也只是听人说过，也不太清楚其中的门道。”
查起财政倒是比刑侦调查要快速的多，这一面拦在外面的遮羞布撕开之后，市局中有了新的调查方向。
调查方向转向了各个嫌疑人的银行流水，这一查就又发现了不少事情。
济仁医院自有一套‘合法’的流程，将器官交易得到的钱，以一种‘合法’的名目打到这些人的帐户上，就像是裴昊明所说的建筑行业所谓的签合同，济仁医院也有自己的方法，将那些非法所得的钱款变成年底的年终奖，月底的福利奖金，飞向一个又一个的帐户。
倒也应证了裴昊明的那一句，各行各业的水都很深。
但在这其中，苏御的银行流水格外奇怪，看到苏御银行账号中的余额时，张怀钦甚至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上面的数字竟然连五位数都没有过。
按照常理，苏御这种组织里的高层人士，名下的账户里肯定会有不少的钱，他的帐户流水也表明出这几年来一直都有大笔的资金汇入，但又很快的被转了出去。
大部分转出的帐户都很正常，父母的，亲朋好友的，因此，其中一个帐户就显得格外出格，格外的不正常。
这个帐户的主人和苏御有着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既没有血缘关系又没有合作关系。
甚至所处的行业都不一样，连住所都隔着一个区，一条江。
可苏御却向这个帐户打了不少钱，断断续续的每天都会以小额的数量汇入这个帐户，细细算来，总额甚至超过了其他正常帐户的汇款。
银行那边很快就查出了这个帐户的主人，这个人可比其他几位嫌疑人的知名度更高。
昊曼建筑消防有限公司的最后一任法人——朱方仁。
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裴昊明像是愣了愣，缓缓的吐出一个称呼。
“朱叔叔？”
“你认识他？”张怀钦从嫌疑人的档案中抽出了朱方仁的照片。
A4的白纸上印出一张黑白照片，一副典型的成功中年男性形象，浓密的头发已经脱掉了一大半，露出油光水滑的脑袋顶，这些中年秃顶的男人似乎都喜欢将一边的头发留长，配以发胶将长发盖过光秃的头顶，以达到自欺欺人的效果。
事实上，这个自欺欺人的效果还挺不错，朱方仁对着镜头环抱住双臂，挺直腰背，做出一副成熟人士的标准姿势，只是这个姿势都挡不住凸出的啤酒肚，紧身的西装套在他的身上，硬生生的透露出一股油腻的气味来。
“他是我爸爸的下属。”裴昊明回答，语气却不是那么好。
张怀钦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味，往往这种错综复杂的关系，都意味着豪门财产争夺的狗血故事开始，他开始回忆，抓住了一个重点。
“我记得，你似乎和我提过，你入狱是被冤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