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坟堆其实并不恰当。
那其实是一块坟地，但并不是城市里常见的那种墓园，像是这种小地方还保留着土葬的习惯，不过现在大多被取缔，那一块据说是某个家族的祖坟。
裴昊明眯着眼仔细看了一会儿，面色也凝重起来。
“确实是最佳地点。”
那块祖坟的时间有些久了，具体埋了哪些人就算是当地人也不是很清楚。
裴昊明想得比他更多。
“那个失踪了的孩子，是死了，对吗？”
张怀钦沉默了，小时候的事情他都记得不太清楚，大部分都是破碎的记忆碎片，偶尔就在他的脑子中闪一下，看不见也摸不着。
“我们去那边看看。”张怀钦指向对面的祖坟。
裴昊明扫了一眼完全黑下来的天色，“……现在？”
张怀钦瞟了他一眼，“你还能等下去？”
祖坟是修在山上，还得爬山，夜晚爬山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在这个季节，嗡嗡嗡的蚊虫就算不用打灯，都以其高频率拍打翅膀发出嗡嗡嗡的响声强烈的表达自己的存在。
而听着脚下踩到的落叶发出的啪呲声响，张怀钦又出现了环节。
他称呼这为幻觉，其实只是脑海中被遗忘的记忆重现。
【埋在这里真的没事吗?】【没事的，张老师教了。】【记住张老师教得规则！】童稚、还带着口水音的声音，环绕在张怀钦的耳边，叽叽喳喳响个不停。
在这漆黑的森林里，什么都是看不清的，即使是用了手机的手电筒照明也不过照亮了眼前的一小块。
于是，幻觉之中，张怀钦看到几个小小的人影从他的身边穿了过去。
【怎么这么重？】【我提了好久了，该你了。】【我才刚刚提过！】小孩子争吵的声响从前方传来，张怀钦仔细看了一眼，那几个小小的人影之间似乎是提着个什么东西，那东西似乎有点沉，还有一半都拖在地上。
这样的场景，他似乎见过，就像今天这样，远远的跟在后面，不敢离得太远，也不敢靠得太近。
【张怀钦你怎么回事？上来搭把手！】一道质问从前方传来，炸得张怀钦头皮都跳了跳。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不，这样不对……”
一道强光从前方直射而来，直直的刺到了张怀钦的眼里，那几个小人影就如同被打散了的云雾，只是一个眨眼就全都消失不见了。
“又出现幻觉了？”裴昊明的脸半隐在强光的后面，“你这样不行啊，是不是要看看医生啊？”
张怀钦摇摇头，“我开始想起一些东西了。”
“什么东西？”裴昊明贴了过来。
张怀钦抿住嘴，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向上方转去，哪里是祖坟的位置。
裴昊明转过身，将手中的手机朝向了对面，光柱直射出去撕裂了黑暗，也照亮了尽头的东西，那是一块墓碑。
裴昊明当时就被吓得一个哆嗦。
张怀钦比他冷静的多，从他的身侧走了过去，开始在墓碑中寻找。
裴昊明紧跟他伸手，双手合十不停的弯腰鞠躬。
“以小孩子的体力是走不了多久的。”张怀钦走了几步就停了下来，从山间的小道转入祖坟有一个下坡，随后就是整齐排列的三排墓碑。
张怀钦将目光投在最靠近入口的几个墓碑上，其中第一排第二个和第四个墓碑之间的第三个墓碑裂开了，少了一半，在其他完整的墓碑中显得格外显眼。
于是张怀钦走到了这块墓碑前，手指指向下方。
“挖吧。”
裴昊明：“……我操。”
而在这个漆黑的夜晚，既没有铁锹也没有铁铲，两个人徒手挖起了坟。
“你这样不会天打雷劈吗？”裴昊明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闭嘴！”张怀钦发现自己又开始出现幻觉，幻觉中悉悉索索挖土的声响混在现实中他挖土的声音之中，这种极强的重合感令他一时感官错乱，都有些无法分辨现实和幻觉。
【埋的这么浅好吗？】【反正这里也不会有人来，张老师说过这里是最佳的抛尸地点。】【张怀钦……快点过来！】薄薄的土壤被挖开了，裴昊明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这个触感吓得他手指一颤，捏着手机就照了过来。
一个头骨，小型的似乎是儿童的头骨，从泥土中露了出来。
*山头被警车围了起来，杨平赶了过来。
本来这个案子应该有当地区局负责，不过因为案件特殊接手后又转给了市局。
“你们这是不是走到哪儿？人死到哪儿？”
张怀钦叹了一口气，协助着法医收殓尸骨。
死者死亡的时间太久，软组织已经全部腐烂，只留下了骨骼，现阶段就是对死者的身份确认。
“不用确认。”张怀钦揉了揉自己的额角，报出了一个名字，对杨平说，“你让法医提取骨骼中的DNA和他的家属比对。”
裴昊明听到名字后，走到张怀钦的身边。
“是那个失踪的孩子吗？”
张怀钦点头。
这大概是张怀钦童年的一场噩梦，潜意识中都在拒绝想起当天发生的所有事情，起源仅仅是因为隔壁班的孩子杀死了他们班的小鸡，苏御就计划出了一个计划。
他邀请那个孩子参加游戏，用着从张老师手里学到的方法，吊死了他。
“有时候小孩子没有善恶观念，需要人为的后期引导。”张怀钦望着被清理出来的骨架，“大家那个时候都不知道这个是错的，只是觉得这个人好讨厌，就把他杀掉，想办法把他埋起来，这样就不会受到惩罚。”
【就算被找到尸体了也无所谓。】苏御扬着他的小脑袋，笑嘻嘻的抓起尸体的一只手臂，【到时候就说他欺负我们，我们不小心打架的时候掐死他了，小孩子总不会受到什么惩罚的。】张怀钦闭上了眼。
“你呢？”裴昊明问他。
“我当时觉得很害怕，我也说不出那种感觉，就在他们勒死了那个同学后，准备逃跑……”张怀钦垂下头。
裴昊明：“可他们不让你走。”
“对，人越多越好，到时候就都不会受到惩罚了。”张怀钦学着当时苏御的语气，“法不责众，大人是不会惩罚那么多小孩子的，只要我们乖乖认错。”
裴昊明倒吸了一口冷气。
“我太害怕了，隐隐觉得这样不太对，于是半路跑掉了，小孩子总会下意识的寻找他们依赖的人，去需求帮助。”
“你找到了张老师。”
张怀钦没有想到当时自己的这个举动，彻底把自己推到了恶魔的嘴边。
“张老师什么都没睡，准确说，她似乎很高兴，可在看到我的表现之后，她却又变得不那么高兴。”
“而不久后，她把我绑架了。”
裴昊明：“为什么要绑架你。”
张怀钦摇摇头，“我不知道。”
杨平安静的在一旁听完了这番对话，低声咳嗽了几声。
“做个心理准备吧，如果按照张副的说法，当时作案人都是小孩……再加上过了这么多年，有些证据可能都在时间流逝中消失了……所以，可能找不到那么有利的证据。”
张怀钦叹口气。
巡查完现场后，已经很晚了，张怀钦就回到老家的房子住了下来。
裴昊明在房子里找了了个笔记本电脑，拿回房间就开始查东西。
“你在查什么？”张怀钦点了个外卖拿回来的时候，看见裴昊明还在电脑前查东西。
“你被绑架的时候是那一年？”裴昊明询问。
“大概是20年前？”张怀钦算了算，“99年？”
裴昊明在鼠标上点了几下。
“杜若青在99年的时候发过一篇论文，《关于杀人犯形成的背景因素》，里面提到过教育的问题，教育会对人的心理影响。”
这篇论文曾被裴昊明精读过很多遍，特别在后期‘入戏’时对于罪犯心理分析有很大的帮助。
“……你的意思是？”张怀钦不可置信的踉跄着坐回了床上，“我们整个班级，都是他的实验对象？”
“不然，一个班级出现近乎一大半的杀人犯。”裴昊明回过头，“你不觉得是一件让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吗？”
张怀钦感觉到世界观受到了剧烈的打击，这快三十年的人生似乎都失去了意义。
他又听到了嗡嗡声响，胃部剧烈的痉挛，令他发出了干呕的声响。
“你还好吧？”
张怀钦挥了挥手，踉跄着冲进厕所干呕起来，可什么都没吐出来，相反吐得满脸都是泪。
他想了很多，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想，从厕所里出来的时候脑子还是雾蒙蒙的一片，走路都是摇摇晃晃。
裴昊明伸手走在一边，就怕他一步没走稳整个人栽到地上。
张怀钦挥挥手，想说自己没事，结果手掌打到一旁的书架，稀里哗啦的书本掉了一地，裴昊明弯腰去捡，其中一本相册被压在最下面，翻开了一角，露出其中的几张照片来。
张怀钦低下头，看到照片的瞬间，愣住了。
包括讲台上的张老师，还有簇拥着挤在鸡笼前观察毛茸茸挤在一起的小鸡崽的同学，以及被小孩子环绕着微笑的张老师，还有汪静平过生日，苏御和他一起被涂着大红脸戴着小红花站在讲台上……
“她怎么能够下得去手！”一瞬间，眼泪夺眶而出，张怀钦跪了下来，“她怎么下得去手？”
裴昊明停了下来，静静的看着他，抬起手似乎时想要拍拍他的肩膀，却又停在半空慢慢的落了下来。
张怀钦捂住嘴，控制不住的抽泣，身体不停的颤抖，许久才断断续续的问出一句话。
“张琦为什么要绑架我？”
“你是变量。”裴昊明看着他，放轻了语调，“在杀害同学这件事上，你算得上是‘迷途知返’，脱出了教育带来的影响……你记得张琦绑架你要带你去哪儿吗？”
张怀钦闭上眼，摇摇头。
“绑架的事情我没记起多少，警察最后抓到张琦时，是在一个停车场附近。”
裴昊明看了他一会儿，慢慢的呼出一口气，他舔了舔嘴角，似乎是想笑一笑，只不过这个动作对现在的他来说有些勉强。
“我觉得你现在应该能够理解我一点了，我看你都是这样，我八成也是那王八蛋的实验目标。”
“……张副。”
“嗯？”
“我想我等不了那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