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活尸不是藏在南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海上?”
原本等着捡便宜的修士们惊怒不止。天幕昏暗,海水都似被染上了灰色。数不清的黑影携裹着尸气罗列成阵,旌旗招展,一眼望不到尽头。太阳消失不见,从骸骨岛中心喷出的魔焰火柱,俨然是这方天地仅有的光亮。黑色魔火照得所有人的脸色都格外难看。——这可不是对面来了援兵那么简单,眼前这根本就是活尸的巢穴。在修真界,大家通常不会傻乎乎地跑到别人宗门去挑衅,用脖子试人家的底牌是什么,就是害怕一头撞进陷阱里,毕竟就算是一个凡人猎户,都会在房子里外布置机关陷阱呢!眼前的情况不是明摆着吗?巫傩以逸待劳,埋伏于此,就等着他们一头撞上来呢!“我们上次路过这片海域的时候,根本没有这座岛。”一个夏州修士脱口而出。另外几个久居海外的散修都不屑开口,这样的骸骨岛如果一直存在他们还能不知道?恐怕南疆巫傩处心积虑,就是等着今天这一波收获。“桀桀。”某个蒙头遮脸的邪修怪笑着说,“这倒有趣,我们想要升仙丹,还打算自相残杀摸点儿储物袋当好处,这群巫傩却盯上了吾等的尸骸。”众人悚然。没错,活尸压根不需要升仙丹,那位神秘的南疆巫傩首领据说是堕魔的剑修,同样用不着。所以瀚海剑楼就把他们卖给了巫傩,然后把他们引入陷阱!这伙混蛋是想要把他们剥皮抽骨啊!胆小的修士软了脚,转身就想跑。然而周围海域遍布尸气灰雾,只有他们所在之处,由于地府鬼军的影响,勉强不被迷雾障目。有脾气急躁的修士召出一道雷法,砸了过去,想要借助雷法辟邪的特性开路。结果灰雾像汤锅一般剧烈翻腾,尸气散去之后,竟然出现了一个诡异的幻影,众人仿佛置身于血池之中,脚下是不断上涨的暗腥血水,四周漂浮着的白骨。那些白骨忽然一个个“活”了,颅骨眼眶幽幽发绿,它们伸出残缺不全的肢体,抓了过来。“……混账!”一阵短促的惊叫之后,修士们狼狈地逃开,脱离幻象的影响范围,眼睁睁地看着好不容易劈出的道路再次被灰雾尸气笼罩。“这是阵法!”众人咬牙切齿,恨恨地望向躲在剑修中间的青松派修士。虽然这一路上青松派修士没怎么出手攻击,可是他们逃命的时候可是用了不少符箓,这里又有夏州宗门修士,很容易就认出了符修们的身份。“果然是早有勾结!”“瀚海剑楼也就罢了,没想到青松派竟然也干出这等勾结妖邪的事!”修士们义愤填膺。倒是外围的邪修们嘲讽地冷笑了几声。不过其他人全不搭理。在他们看来,争夺升仙丹是修真界的正常夺宝,大家各凭本事,可是跟勾结妖邪魔祟就不一样了,名门正派怎么能做这种事呢?如今的修真界,高阶修士无一例外,出自传承悠久的大宗门。道魔不两立,正邪不可乱,是刻在骨子里的想法。巫傩活尸,毫无疑问的是邪门歪道,从功法到做派都是妖邪魔祟之流。众人斥责声讨,那是半分惭愧都不会有,道心更不会乱。瞧瞧这骨骸京观的海岛,无论凡人还是仙人,来了都要直呼替天行道,合该扫灭妖邪,还天地一个清净安宁。“……人类修士还是这副嘴脸,他们杀妖取皮毛骨骼可以,但是轮到他们自己被杀,就不是这么回事了。”“邪修虽然可恶,还会对凡人下手,但是他们好歹一视同仁,没有道貌岸然的嘴脸。”鱼泡眼头领的那群手下窃窃私语。这番话被不远处的几个修士听去了,冲着他们怒目而视。“大胆妖孽,胡说八道什么?”“滚!”鱼泡眼头领大怒。他身后那群奇装异服、似人非人的丑陋修士也立刻拔|出兵器,杀气腾腾。眼见这边要内讧了,一位元婴修士赶忙过来打圆场:“如今大家被尸气迷雾所困,理当同心协力,方是出路。”“可是这群妖怪……”“不要胡说,这是宝相君,他之族人,皆有真龙血脉。”不少修士都是一惊,马上看鱼泡眼头领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仍有人暗中冷哼:“不过是一群杂种,沾了先祖是龙的光,说到底还是妖怪。”混乱顿时扩大。有人慌乱,有人焦急,有人冷眼旁观。更多的修士把注意力放在了地府鬼军身上,期望他们能打败眼前的活尸大军。“该死,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巫傩?”“据说是几千年前山神鬿誉杀死了南疆所有修士,还把幸存者带到神庙里,豢养起来世代奴役……这些亡魂累加起来,能不多吗?”“什么,阴司与地府是干什么吃的?”“山神蛮横,南疆那地儿就等于是它的一言堂,根本没有阴司,就算有也是掌握在山神手里的。后来山神死了,南疆巫傩干脆造反,前几年天庭地府还出兵讨伐过,这事夏州修真界最清楚了……他们应了天庭征召,去南疆的人没几个活着回来的。”“竟然如此,吾等只听说天庭讨逆不顺,铩羽而归,天庭从十万大山征召的妖军尽数覆没,间接铲除了夏州妖患,是件天大的好事,没想到还有夏州同道不幸遇难,外面一点风声都没有,这是有意隐瞒?”“可不,夏州修真界元气大伤了吧!”被当众挑破,夏州修士们既恼怒,又难堪,少不得辩解几句。“没有这事,只是天庭征召,推脱不掉,派了长老带着外门弟子,并一些散修去了。” “长老受伤返回宗门休养,其他人确实可惜了,但对吾派没什么影响,更谈不上什么元气大伤。”“就是,若真出了大事,眼下这里怎么可能还有这么多夏州同道?”看着他们梗着脖子的模样,外表丑陋的龙裔妖修们低声嗤笑:“确实,你们夏州来的人挺多的,所以传言成真了啊,如果你们都回不去的话。”“……”夏州修士快要气疯了。其他人也觉得晦气,哪有危急关头咒自己的?你们妖修不也被困在这里,论起尸骸的价值,巫傩们说不定更青睐你们呢!当下打定主意,升仙丹不要了,必须趁乱脱身,谁也不愿意落个魂飞魄散尸骨不全的下场。实在不行,关键时刻就用这些龙裔妖修做挡箭牌吧!妖修们哪能看不出来,皮笑肉不笑的继续拱火:“眼前这座尸山骨岛,不知其中有没有夏州修士?”邪修看着夏州修士们铁青的脸色,差点哈哈大笑。血海深仇在前,这下夏州的宗门修士想要转身逃跑,不出力是不行了,除非他们不在乎沦为修真界的笑柄。其他人没有这样的烦恼,这挡箭牌与殿后的人选,妥妥的齐了。于是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落井下石。夏州修士进退两难,望向骸骨岛的时候,眼底也不禁多出几分愤恨之色——维护宗门亦是他们道心所在,纵然清楚众人不怀好意,但恨也是真恨,如果视而不见强压恨意,只怕道心生隙。好歹毒的奸计!夏州修士恨得牙都快咬碎了,在心里狠狠记了在场所有人一笔,但一时间却又奈何不得,只能死死地盯着前方,希望地府鬼军一举冲散巫傩尸军,为夏州修真界解决这个大患。但是修士们的种种心思,对战场形势没有任何影响。黑云与灰雾已经撞到了一起。战场上不断传出凄厉恐怖的鬼叫,怪笑,以及撕扯尸身的血腥气。双方都在迅速减员,可是一方沉默有序地替补人手,另外一方疯狂吸纳着阵亡者的魂魄增加实力,分毫不退,就是硬拼。眨眼间就有数百上千的伤亡,看得众人心惊肉跳。双方都不把命当做命,眼前的战场就是一个庞大的绞杀法宝,巫傩丢弃的无用尸骸不停下落,数量太多,以至于新的“岛礁”不断成形,逐渐延伸。巫傩们的魂魄飘然而起,露出狰狞的怨魂本相。论戾气,鬼军里的厉鬼士卒根本不是对手。这让地府鬼军措手不及,他们的经验是杀了敌人,魂魄就任由他们宰割吞噬了。可是巫傩把坏了的躯壳一丢,俨然是比他们更凶的恶鬼,厮杀起来全无优势。好在后面同僚不停死亡,他们的实力飞速上涨,总算不会在巫傩怨魂的攻击下连连溃退。于是在围观的修士看来,便是鬼军高歌猛进,巫傩丢尸弃甲,他们还没来得及高兴,鬼军竟然大面积的溃退,黑云越来越小,被围在其中,眼看就被败了。忽然局势再度逆转,剩下不到数百人的鬼军悍猛冲阵,巫傩尸军不再跟他们正面拼杀,节节败退,战场挪移到骨岛上方。鬼军也生出了警惕,不愿靠近魔焰。——去南疆的那支鬼军就是被引入云武城,中了魔焰陷阱,这事他们还是知道的。前车之鉴,不可不防,绝不靠近这座骨岛!“该是那位堕魔剑修出面了。”龙裔妖修们恨不得伸着脖子张望,神色兴奋,很想见识一下传闻里杀神造反的魔。“没错,尸气与鬼域叠加,吾等真元受到侵蚀,郁岧嶢不能插手,否则必然伤到南疆大军……只有巫锦城了,只会是巫锦城,那个一剑斩破楚州城隍鬼神真身的家伙……”如果传闻为真,只有鬼王能接下这一剑了。众修士死死地盯着人数越来越少的鬼军,眼睛发亮。那些准备逃跑的,想要报仇的、浑水摸鱼的……全都暗暗蓄力,只待时机一到,即刻动手。“轰!”骨骸岛下忽起巨浪,海水奔涌,宛如一面倒悬在天地间的水幕。水幕之间,有长长的矫健身影若隐若现。“龙气!”妖修失声惊叫。其他修士同样震惊,随即醒悟。“是当初落在楚州的那条坠龙,龙没有死!”黑龙携滔天巨浪,以泰山压顶之势,冲击双方缠斗的战场。巫傩们毫不在意地丢弃躯体,化为灰雾。鬼军本来也被迫化为烟雾闪避其锋,可是这样一来,他们始终维持的鬼域就支离破碎了,在又死了一波倒霉的鬼军之后,剩下的十几个厉鬼已然成为鬼将,气息急速攀升,他们满脸凶戾,疯狂地冲向半空中的那条龙。水墙重重落下,海面随之倾覆。众人只来得及捕捉到龙与鬼将的身影,正在极力分辨,忽然感到浑身战栗,随即放出去的神识就似撞到了什么东西,被直接砸了回来。修士们捂住额头,有人双目流血,有人哀嚎不止,显然是神识受创。水浪落尽,鬼影重重的灰雾里,巫傩亡魂无声地飘浮在半空中,簇拥着一个肤色乌青的“活尸”。那尸体穿着南疆的服饰,戴着已经发黑的银冠,双目徐徐张开。强大的神识瞬间压得众人眼前发黑,就像下饺子一股脑跌进海中。就连鬼将也只能徒劳在半空中挣扎,连愤怒与惊恐的咆哮声都逐渐消失,海域上一片安静,连海浪似乎都停息了,只有魔焰燃烧的剥嗤声。“……”大乘期,不不,是渡劫期。众修士神情惊恐的对视,马上又在心里推翻了猜测。郁岧嶢、云杉老仙都是地仙,他们也没有这样恐怖的气息,这么可怕的神识。难不成是真正的仙人?可是这股气息分明又是死的、属于亡者。莫非是古天神的遗蜕?传说中的尸仙?南疆怎么可能有这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