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夹起一片放入嘴里,细细咀嚼。暌违多年的香甜中,还夹杂了一丝近似愧疚的难言滋味。
“这个培根怎么样?我还让艾瑞克挑贵的买。”秦椒端着热好的菜又冒出来,随手夹了一筷子投喂自己,然后满脸嫌弃,“果然比不了腊肉香肠啊。”
毫无餐桌礼仪,但莫名可爱。
傅亚瑟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向桌面,指着拼盘中一道三色沙拉夸了句清爽可口。
“这叫凉拌三丝。”秦椒讲解道,“莴笋丝、胡萝卜丝和粉丝。好吃就对了,我家传的味道!”
她如数家珍,先说冷盘,再推热菜,每一道都是正宗风味,每一道都是除夕必吃。
大吉大利红油鸡块。红油是川菜中最温柔的一种辣味,香而不燥,略带回甜。
年年有余干烧鲶鱼。鱼肉表壳酥香,内里细滑入味,哪怕不吃鱼也一定要吃鱼肚中烧软的大蒜。
锦上添花海味什锦。四川不靠海,从前也没有空运海鲜,但川菜厨师偏能用鱿鱼、金钩、鸡肉、香菇和笋片等种种干货调出鲜美滋润的“海味”。
……
她自己吃得畅快,说得也畅快,没想到傅亚瑟竟也从善如流,或多或少都尝了一些。
直到最后两道热好的“大菜”上桌。
“咸烧白,甜烧白,我们四川年夜饭必不可少。”
傅亚瑟筷子一顿:“这是……肥肉?”
“咸烧白是七肥三瘦,甜烧白是九肥一瘦,很讲究的!”秦椒心知他一定不肯,嘴上却热情推荐,“这叫蒸蒸日上,甜蜜美满。别看是肥肉,吃进嘴里可一点儿不腻。”
说着自己先来一片咸烧白:“好香啊,不愧是冬菜打底!可惜花椒不是汉源的,还少了点泡海椒,否则至少得配三碗米饭……”
傅亚瑟看看她陶醉的模样,再看看盘中黑糊糊的不明物体,正举筷不定,又听她笑嘻嘻挑衅:“这可是你们南充的冬菜,真的不尝尝?”
“Lan chong?”傅亚瑟下意识模仿发音,十分疑惑这个单词为什么会同自己联系在一起。
“Nan南!”秦椒很努力地发出鼻音,有些奇怪地看向他,“亨利说,你家祖籍是四川南充。难道你不知道?”
第42章 头一回体验到“过年的热闹”
傅亚瑟第一次通过手机搜索了解自己的祖籍。
虽然历史悠久,现在看起来却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地方。唯一让他印象深刻的,就是地图上有一条蜿蜒的河流,正如泰晤士河穿越伦敦。
名字也颇为动听。
“那可是嘉陵江!”秦椒流露出无限向往的神色,“嘉陵江的江团又肥又嫩,无论清蒸红烧都好吃。还有一种老鼠鱼,只有发大水的时候才能见到,比江团还好吃,几乎没有刺!”
听到“老鼠鱼”这种名字,傅亚瑟就想撂筷子。
秦椒津津有味念叨了一圈南充特产后,总算言归正传:“尝尝?真的很鲜。其实就是腌制的芥菜。至少要腌三年,还要用几十种香料。重点是只选冬至前后十几天内的嫩尖哟,呃,你知道冬至吗?”
眼看她又有口若悬河之势,傅亚瑟的筷子动了动,夹起一小撮“冬菜”。
第一感觉是咸,氯化钠摄入一定超标。
明知如此,他却没有停止咀嚼,反而下意识又夹了一筷。
因为这种咸并不粗暴,也不令人反感。
似盐非盐,似酱非酱,入口时间越长,鲜味就越浓郁。柔软中有带了点脆嫩的口感,让人越咂摸越觉得滋味悠长。
在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之前,他已经吃下了一片咸烧白。
“怎么样,是不是肥而不腻?”秦椒从对面站起来,手撑桌面微微前倾,一双猫儿眼里又是紧张,又是期盼。
“很……奇妙。”傅亚瑟一时找不到更恰当的措辞。
七肥三瘦,这是他日常饮食中绝不会尝试的脂肪含量。
但他的确没有吃出脂肪过剩的油腻恶心。
只有一种柔软丰腴的感觉从舌尖融化,渗入味蕾,与冬菜的咸鲜融为一体,让瘦肉部分也不似看起来那样具有纤维感。
最妙的却是顶部那一圈焦皮,又糯又弹。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绝不相信这会是自己深恶痛绝的肥肉。
“这就是厨师的魔法!想知道吗?”秦椒得意扬扬竖起一根手指,“首先,要片得足够薄,但又不能太薄。”
傅亚瑟颔首同意:“这是个控制脂肪含量的好办法。”
第二根手指头竖起来:“长时间的文火慢蒸,今天我可是蒸了三个钟头,刚才重新加热又十五分钟。”
“热聚合和热分解反应。”傅亚瑟若有所思,“长时间加热的确可以使天然油脂中的顺式非共轭不饱和脂肪酸在高温下发生顺反异构化和位置异构化生成反共轭双键化合物……”
“你再尝尝这个!”秦椒听得头晕,赶紧夹起一片甜烧白丢进他碗中。
傅亚瑟蓦然收声,垂眼看着刚刚缩回去的筷子。
那是秦椒的筷子。
她刚才正在使用的筷子。
被他这样凝视着,秦椒打了个颤,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又犯了忌讳。
“对不起,我不该劝菜……”
她正想起身给对方换副碗筷,就看着傅亚瑟夹起那片甜烧白,吃了。
昏暗的灯光下,他的脸上突然很可疑的暗沉几分,嘴角也朝下紧抿。
大概是用尽平生教养才能维持如此礼貌?
分餐制,公用餐具,卫生健康……秦椒叹了口气,暗自惩罚自己甜咸烧白各少吃两片。
与此同时,傅亚瑟屏却某些不恰当的绮念,把注意力集中在舌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