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第一楼,皆因这盘蛋炒饭的爆炸,产生了一定的骚动。
一粒粒米饭,向着四面八方炸去,而在飞行之时,似有光焰袅绕。
即便只是一粒不起眼的饭粒,但也绽放出犹如钻石般的光彩,更有异香扩散开来,仿佛这些米饭在飞舞之时,便完成了二次料理,然后将自己的美味悉数爆发了开来。
这盘蛋炒饭,最终以一种异常惨烈的态势,炸开了十来米,偶尔有一些米饭散落在别人的桌子上。
那些人看着落于桌上时,已经微微有些焦黑的米粒,被其散发出来的异香吸引,忍不住开始吞咽口水。
这种吸引力极其霸道,视线无法转移,嗅觉无法摆脱,甚至连注意力,都被彻底俘虏了,仿佛那不是饭粒,而是一张张吞天之口,霸道的吞噬着所能触及的一切。
有些胆子较大,或者意志力脆弱的食客,悄悄伸出手,捻起这饭粒,便往嘴里塞去。
只是几颗饭粒,落于舌头中,首先品尝到的不是饭的味道,也不是蛋的味道,而是难以言喻的“焦”味。
这焦味并不是烧糊了那么简单,而是一种恰到好处的焦香味。
而这焦味在味蕾中持续蔓延,渐渐化作一种攥紧人心的烟熏火燎之味,仿佛有无形的火焰,在舌头中爆发,继而化作通天之火,肆意彰显着自身的存在感。
这些食客,也不是什么美食家,但品尝了这饭粒的味道后,他们此刻却认可了莫天歌之前的话。
蛋炒饭,最简单也是最困难,因为这是火的艺术。
米粒稀少,也只能尝一个味而已,那些食客不由得心生叹息,而此刻,那尝了一口蛋炒饭后便晕厥过去的大厨,也在管事以及其他人的抢救之下幽幽醒了过来,而一醒来,整个人呆滞了许久,仿佛失了魂一样。
最后,失魂落魄的大厨,向管事请辞,管事顿时头大无比,虽然第一楼不缺厨师,但一个主厨也不是说换就能随时换的,一旦菜的味道发生变化,楼内生意也会受影响的,便连忙安慰。
但大厨只是摇头,言自己再也没办法掌勺了!
别的食客,只是品尝到四散飞溅的饭粒,而这个大厨却是完整的吃了一口,而且是蛋炒饭还没爆发前的那一口。
被二次加工过的蛋炒饭,在其口腔中爆发,过于汹涌的美味,直接让他的大脑彻底宕机了,让他晕厥了过去,而他醒过来之后,舌头中只剩下那蛋炒饭的味道经久不散,如伤痕一样,彻底铭刻其中。
对一个厨师而言,这已是一种末路,因为只要他炒菜,就会不自觉想起今天的这个味道。
大厨能够成为第一楼的掌勺大厨,一路来可谓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付出了许多汗水甚至是泪水,对自身的技艺与成就,都颇有些自满,要不然,也不至于被退菜几次后,便气冲冲跑出来看看是什么回事。
而这一道蛋炒饭,却彻底击碎了大厨的自满,甚至让他丧失了握紧锅铲的信心。
管事好说歹说,都没能打动想要请辞的大厨,最后只能拿出莫天歌还会再来,到时候连你都不在了,第一楼的招牌怎么办的理由,这才说动了大厨。
周围的食客见状,纷纷啧啧称奇,只觉得今天这热闹看足了,但他们不知道,第一楼之事,只是一个开始。
莫天歌像是一个正常的强者厨师那样,从不回头去看背后那自己亲手缔造的爆炸,第一楼内围绕那这一盘蛋炒饭发生的一切事情,皆在他的预料之中。
从第一楼离开后,莫天歌又去了其他的酒楼。
以帝都之大,不可能有一家餐厅一家独大的,莫天歌打算都跑一个遍。
又来到一家人流颇旺的饭肆后,莫天歌还是那套路,一掷千金,却只为一道菜,但这次,他却没有要蛋炒饭,只是一盘炒青菜。
炒之一字,有两难,第一难是干,第二难是湿!
这一干一湿,指的是两道菜,一道是蛋炒饭,一道是炒青菜。
这两道菜,皆是极尽简单,只要有手谁都可以做,但真要做好,却没那么简单的了,颇有大道至简的韵味。
莫天歌没有穿越前,以业余民俗学者的身份到处蹦跶,也经常看新闻,偶尔也看到了外国一些资讯,这些资讯繁复万分,也不仅仅局限于民俗学领域,其中便有一些关于餐饮的新闻。
分子料理是非常有趣的现代料理技艺,可以弄出很多有趣的料理来,也渐渐形成了一些流派,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以分子料理中蕴含的科学理念,去解析古代的菜肴和厨艺,进行数据化标准的统计,试图将“味道”这种东西,彻底变成单纯的数据。
简单点来说,就是科学做菜。
而其中,便有炎黄料理中,炒菜的火候数据化分析。
那个团队专门跟踪了一位国际中餐大厨一个月,分析了许久,最终建立起了一个关于“火候”的数学模型,但最终,发现那个模型,根本没办法应用于现实,或者说,无法科学的应用于烹饪中。
食材的大小,状态,以及数量,这些都是模糊的变量,而火焰热量的传递,也不是那么均匀而平衡,而食材炒熟的最佳状态,因为前两个参数的不确定,导致自身也成为了一个变量,而这个变量的最终确定时间,却是在十分之一乃至于百分之一秒的事。
简单点来说,一锅蛋炒饭,里面每一粒米,都拥有这自身最完美的火候成熟时刻,而无数粒米交织起来,就形成了一个极其不确定的薛定谔时刻,每一锅菜炒到什么程度才算是最好,这是一个综合的模糊概率问题。
这些综合起来,就形成了一个虽然在数学层面上并不算太难演算的动态模型,但落于现实却无从入手的问题了。
最终,料理中的火候,虽然能够通过科学的方式采集数据,但最终也只能依靠厨师建立在烹饪经验上的手感。
那位被跟踪的大厨,可以依靠二三十年刻苦磨砺下来积累的经验,每一次炒菜,十有七八,皆能把握住食材最佳的炒熟时刻,让美味可以最大化呈现出来,论火候的掌控,已是真正的大师级人物了。
但这种大师级的火候掌控,还不是真正的完美。
以蛋炒饭为例,真正的完美火候,是厨师通过颠勺抡锅,动态调整着锅中的每一粒米的位置,调整着米饭与蛋液与火焰热量的远近,最终完美的将一锅蛋炒饭的成熟时刻悉数统一起来,让原本只能以概率来呈现的美味时刻,最终变成一个清晰具体到秒的问题。
这是一个只存在于概念中的火候,也是厨艺的极致展现,从理论而言,这不是人类能够做到的事情,但却是无数厨师梦寐以求的追求。
而炒青菜,却就是建立在这种追求上的,炒青菜的火候掌控难度,其实比蛋炒饭要低,给了人挑战完美火候的可能性,而难点便在于如何通过火焰,去平衡以及处理青菜本身蕴含的水分与糖分。
一盘炒青菜,有时候甚至连盐都不需要下,仅以火候带来的天然之味,让青菜的鲜甜脆嫩在炒锅中升华,铸就一份难得的美味。
如果说,蛋炒饭,呈现的是火候的刚,而炒青菜,便是火候中的柔。
正因为有这刚柔并济火候,才有这名传千古,最简单也是最困难,甚至可以列为古代厨师出师试炼的两道菜。
在莫天歌一掷千金的豪爽之下,这家店的主厨,立刻端出一份非常用心的炒青菜来。
一盘炒青菜,水灵鲜嫩,香气扑鼻,莫天歌微微一笑,知道这家店的大厨在这方面是下了功夫的,这盘炒青菜,没有用油,甚至连盐都没下,而是以“汤”炒熟的。
至于是什么汤,莫天歌仓促间倒是看不出来,但左右思索,按照当世的生产力,也无非是鸡汤或者肉汤,但也觉得这间店的厨师颇有巧思,汤中有味,以汤炒菜,既可以避免油盐污染了青菜本身的鲜甜,又可以入味提鲜。
只是,虽然觉得厨师的巧思不错,但莫天歌还是一挥手,将这一道炒青菜打飞出去。
“我要的是最好,也是最地道的炒青菜,不是喝汤,端下去重炒。”
他点这蛋炒饭以及炒青菜,其实已经说明了他想吃什么,如果对面的厨师真的有几分本事,一定会明白的。
莫天歌想吃的,是建立在的厨艺,也是建立在火候之上的至纯之味。
花团锦簇,用各种素材堆砌而成的蛋炒饭,费劲巧思,以各种方式提鲜入味的炒青菜,不论多好吃,都是垃圾,因为已失之以纯。
其实真要论厨艺,莫天歌其实比不过这些正儿八经的酒楼大厨,不论是之前那一盘蛋炒饭,还是这盘炒青菜,蕴含的手艺都很厉害。
只是,破魔八阵以及太阳球这两门食谱,本身就是建立在极高层次的厨艺境界上的,起步就是唯我独尊以及天人合一,这般境界,已经不是单纯的技艺,而是道业,也是道境。
得两门食谱的洗礼,莫天歌虽然手艺还没跟着提升上去,但眼光却已非同凡俗。
一盘菜中蕴含的功夫到底有多深,是什么个路数与味道,他都不需去尝,看一眼便可知。
莫天歌虽然姿态狂放,但店家却恨不起来,因为他打飞这盘菜时,又是顺手便是一颗晶珠丢过去。
餐厅里,客人点了一盘几百块钱的高价菜,菜端上来了,尝都不尝,就说垃圾难吃,这是踢馆。
但客人随之一甩手就是十万大洋丢出去,让店家重炒,这就是另一回事了。
智商正常的店家,反应都是一样的,那就是全力满足豪客所需。
只要有钱,客人有点怪癖,也不是不能接受的。
这盘炒青菜,一连上了五次,最后那一次,莫天歌看着那盘炒青菜,忍不住点了点头。
即便以他的眼光来看,这盘炒青菜已经非常不错了。
清脆嫩绿的青菜,仅仅下了一点盐,然后加以炒熟,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东西,只有恰到好处的火候。
莫天歌即便没有吃,仅仅是看,莫天歌也知晓这菜是什么味道。
一口下去,没有其他的,只有恰好到处的口感以及鲜甜。
一道菜,仅有一味,这便是纯。
莫天歌微微叹了一口气:“可惜,仅仅是纯而已,还缺了“至”。”
假如把一颗青菜蕴含的所有营养成分,无损投射的人类味蕾中的鲜甜美味度,设定为100。
莫天歌眼前这盘炒青菜,已经炒出90到95左右的美味,可谓最大程度的保留并且呈现出了青菜的鲜甜美味,所以可以称一个“纯”字。
而要追求“至”,简单点来说,就是这盘炒青菜,美味度就必须达到110以上。
一个厨师的手艺,仅仅停留在保留食材美味的层次,和一个厨师的手艺,可以让食材经过烹煮后变得更加美味,这便是天差地别的境界。
做减法的料理为什么能够能够凸显厨艺的原因,便因此而来。
食材的上限,从不是厨艺的上限,或者说,不是人类味蕾品尝的上限。
通过加调料,加辅助食材等加法方式,增加菜肴的美味度,只要不是傻子都行,但在这般做减法的简单烹饪中,考验的就是真功夫,行不行,一目了然,没有任何含糊与狡辩的余地。
“让厨师出来吧!”
莫天歌淡淡而语,店家也很快把那厨师唤来了,这个厨师年级倒是并不算大,比第一楼的主厨要年轻一些,而眼神中带着一丝凝重,显然知晓莫天歌这个客人不好伺候。
“客人,不知道可不可以指教一下,我这炒青菜为什么不行?”
也许正因为年轻的缘故,这大厨倒是没什么傲气,只是认真的想要请教。
莫天歌不多说,只是笑了笑道:“纯,至纯,这是两种境界,而在至纯之上,还有一重至善之境,我只演示一次,你能得多少,就看你自己的了。”
一如之前,莫天歌缓缓伸出手,端起桌子上的一碗茶,向着那盘炒青菜淋去。
而这个时候,莫天歌的手上骤然泛起了若隐若现的诡异纹路,只是被衣衫遮蔽,不为外人所见。
这些纹路,是饕餮纹,而这些饕餮纹蔓延交织,渐渐构筑起一篇祭文。
【民以食为天……】
这片祭文一旦构筑成型,立刻与黑渊之气建立起链接,渐渐凝聚起了超自然的力量,若有若无间,构筑起了饕餮之兽的意蕴,象征,意义,以及……力量!
莫天歌以骨车为祭器,描绘了三段式的饕餮祭食之文,这片祭文便因此得到了黑渊的认可与加持,化作了一种仪轨。
所谓的仪轨,本身便是一种原始的法术,通过既定的方法,可以得到既定的反馈,而越是稳定与高效,仪轨的威能就越是强大。
这饕餮祭食之纹,乃是莫天歌自创而成,谈不上多强大,但却胜在可以稳定高效的勾动黑渊,基本上就是祭文一起,黑渊之气这个重口味痴女,便屁颠屁颠的扑过来了,赶都赶不走的那种,倒是颇为实用。
茶水淋在炒青菜上,黑渊之气也随之流动,渗透到炒青菜中,随着莫天歌的意志,对这盘炒青菜进行二次烹饪。
和黑渊妖君那一场战斗,莫天歌也不是没有收获的,他得以窥见了更高层次的黑渊妖境,窥探到了那统御万千灾厄的妖王之境。
莫天歌此刻便是以此为饵,加以应用于厨艺中。
这一道茶水淋下,在黑渊之气的调和之下,却是赋予了这盘炒青菜更深邃的味道。
那是名为水灾的味道!
然后,料理就发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