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门讲究普度，莫天歌此刻，便是以魔王佛法，对妖天进行强而有力的普度。
莫天歌的挥刀之势很慢，其精气神皆凝聚其中。
这一刀是地地道道的魔刀，但出刀之时，却有桫椤树摇，僧舍钟鸣的异象，凝集着难以言喻的空灵与出尘之韵，让人不自觉的放下杂念，下意识的想要投入其中。
而妖天面对这一刀，呈现出怪异的恍惚感，似有些犹豫，又似有些期待。
这一刀，是莫天歌早就想好的答案，他这些时日来闭关清秀，日夜诵经修佛，就是为了酝酿这一刀的刀意。
莫天歌开创的魔王佛法，虽然源自于佛法，却是另辟蹊径，不讲究降心猿定意马，禅定斩烦恼，而是以阴魔的角度去阐述佛法，也阐述着生命的种种奥秘。
如果说，佛祖的佛法开辟的是一条由人而佛，渐证觉悟的道路，那么莫天歌的魔王佛法，从一开始就是一条只属于人的道路，即便修证到无天之境，也不是佛，而是一个执迷不悔的“人”。
当以直觉预感到天之九问即将找上门来的时候，莫天歌就想过，他开创出的魔王佛法，对妖天应该有特效。
因为妖天不是人，从一开始就不是，不论身体构造还是思维模式，都是截然不同的，不论祂如何研究，都永远与“人”隔着一条说不清道不明的界限。
就好像动物学家，去研究动物，不论研究的多透彻，但归根究底还是差着一条线，无法真正明白野兽那扎根于本能中的野性。
为此，莫天歌构思出了如是我斩这一刀，不为了杀伐，只是为了让妖天明白，何为“人”。
呼啸翻涌的灰雾，被这一刀所闪耀的血光斩开，到了最后，妖天终于做出了决断，祂没有反抗，只是静静的迎接着这一刀。
莫天歌一刀斩落，刀意凝练而出的无天佛祖虚影，也从白骨莲台中走了下来，化作一道血光，与妖天融为一体。
血色的刀光，穿透了妖天的身体，无声无息，凡是挡在这血色刀光之前的一切，皆被一分为二，甚至连两人所屹立的荒山，都居中裂开了。
莫天歌的戒刀，却插在了妖天的胸膛前，随后妖天踉跄退后了几步，站定后，祂抬头看向莫天歌。
原本黑白分明，蕴含着清澈魅力的眸子，犹如熬夜熬多了一样，眼神变得浑浊无神，泛过丝丝缕缕的血丝，祂下意识的环顾左右，脸上露出了奇特的神色：
“原来，人们所说的荒凉，竟是指这般意思？”
这是一座荒山土质不佳，石头较多，没什么树木，也什么花草，甚至山势也谈不上俊秀，任谁一看都知道这就是穷山恶水中的穷山模板，但妖天却为此感到惊奇无比，仿佛第一次看见。
莫天歌问道：“在之前，你眼中的这座山是什么样子的？”
妖天环顾着周围，以一种奇特的语气说道：“在这一刀前，我眼见中的世界，是无尽斑驳多彩的世界，犹如纱幔一般重重叠叠的空间叠层，如水波般流转着，形成了蜿蜒的时空之流，过去，现在，将来皆重叠在一起，形成了绚烂而让人迷醉的风景，而即便只是一块石头，也是无数大道法则的碰撞共鸣，有着数之不尽的壮阔与美丽……”
八大阴魔菩萨中的五蕴大威天龙菩萨，此刻正在侵蚀着妖天，扭曲着祂与生俱来，可以直观洞察大道奥秘的感官，渐渐让祂的感官退化为凡人的感官。
往昔已经看腻了的壮阔与绚烂，皆渐渐消失，取而代之平凡无奇的荒芜之景。
对妖天而言，这是一种陌生而新奇的感觉，但新奇感一过去后，祂猛然升起了一种极端的不适感，因为凡人的感官并不能说有多先进，甚至充满着缺陷。
“你乃大道降世，可谓天生神圣，在天之九问的引导下，你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从凡人的抗争中吸收一些有助于自己成长的东西，但在我看来，你的天之九问从一开始就搞错了方向，那些强者运用力量的技巧与方法，从不是你该学的，而幸好现在也不晚，让我们真正开始这一场跨越了纪元的天之九问吧……”
听到莫天歌的声音，妖天这才惊觉，猛然转身，而莫天歌不知何时，竟已出现在了祂的背后。
而妖天转身往后看的那一瞬间，莫天歌已经伸出手，因为身体膨胀而变得巨大的手掌，恰好握住了妖天的脸，而后，莫天歌开声吐气，握着妖天的脸，往地上重重一掼！
轰然的一声巨响，荒山震颤，一个巨大的坑洞出现于山顶。
灰雾翻涌，化作漩涡而涌，被莫天歌砸到坑里的妖天，猛然聚起，无边威光从其身上怒绽开来，将莫天歌震开。
妖天从坑里爬了起来，浑浊而密布血丝的眸子，闪烁着其他的神色，但祂刚爬起来就感觉到了不对，被震飞的莫天歌不知所踪，而后这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不对劲，刚想有动作，比沙煲还要大的拳头，已经从左后方袭来，正中妖天的面门，将其轰飞出去。
“凡人的感官不仅迟钝，还有着诸多的缺陷，不仅视觉有着死角的存在，甚至思维都具备着盲区，熟练的利用以及防备这些，是每一位强者的本能。”
倒飞的妖天，聚劲提气，于半空中刹住了身影，而后立刻使出了一招不知道从哪位绝世强者身上学来的仙术，滚滚烈焰全方位无死角的蔓延开来，金白色的火焰，在空气中剧烈的燃烧着，甚至连空间都有烧融的迹象。
“以广域aoe来防止敌人近身，这是很不错的想法，也是法修最常见的争斗手段，但你可能不知道，法修是被剑修克制的……”
漫天火焰中，一缕漆黑的刀芒闪烁而过，若非妖天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这一刀，就能将之枭首，但即便如此，一丝血痕，还是出现在了妖天的脖子上。
但在妖天避退之时，莫天歌的身影又悄然无息的出现在了妖天的背后，一个突破三倍音速的鞭腿，携着无匹劲风，把其从天上抽到地上。
“天之九问第一问开始了，弱者为何要战斗？”
莫天歌没有继续追击，只是浑身魔气怒绽，化作血焰与黑烟，隐有遮天蔽日之势。
莫天歌漠然的俯瞰着大地，以天魔之姿道问万物。
妖天轰然砸落大地，虽然没有多少伤害，但却弄得极其狼狈，浑身沾满了泥尘，祂爬起来后，眺望着雄踞天穹的莫天歌，心中泛过很多念头。
虽然只是短短一会，但妖天已经充分感受到了生而为人的弱小，祂的力量依旧强横，但这脆弱且充满缺陷的感官，却把祂的战斗力拖到一个惨不忍睹的境界。
祂无法通过时空的流动，去洞察万事万物的动态，无法通过那天地间无处不在的信息流动，去把握世间的一切变化。
但妖天此刻却没有多去想这些，祂蓦然想起了往昔那一位位与自己相争的强者，其中不乏郑平凡这般让自己感到棘手的家伙。
“原来他们都是靠着这般充满缺陷的感官，带着如此沉重的枷锁，与自己争斗的吗，真是……不可思议啊。”
虽然以前的妖天，就知晓人类的生理构造是什么回事，但知道归知道，而此刻却是真正的感受到了。
“妖天，回答我的问题，弱者为何要战斗？”
莫天歌迈开脚，从天穹一步步往大地走去，其威势之凶狂，犹如太古魔神跨越时光，降临人间。
妖天看着莫天歌，虽然双方的修为都没有任何变化，但妖天心中却泛过了一抹奇特的滋味，那是一丝丝非常淡的烦躁，因为祂很清楚，如果继续维持着这属于“人”的感官，祂会毫无疑问的被莫天歌摁在地上肆意暴打。
“这个问题问得好，我也想知道答案。”
出乎预料的是，妖天心中却没有退避之意，随之悍然出手，莫天歌轻轻一笑，随之扑了下去。
一番声势浩大的交锋后，妖天再度被莫天歌轰飞了出去。
“不行，这样下去不行！”妖天心中泛过这般念头，祂已经深刻察觉到身为“人”的感官，对祂的拖累到底有多巨大，若是继续这样下去，结局必然是祂被莫天歌揍个爽。
“不对，昔日与我争斗的强者，可不像是我现在这样迟钝！”此念一起，妖天心中灵光起，但妖天也于此刻察觉到，这一抹灵光并非源自于祂，而是源自于八大阴魔菩萨中的烦恼魔菩萨。
人有己无，知晓差异，而后有了欲求，这便是烦恼的源头，但也是智慧的萌芽。
但妖天已经没去计较这些，对生而具备无穷伟力的妖天而言，祂是不需要动脑子的，因为绝大部分的事情，对祂而言只是一种抬手就能解决的本能，但此刻，借助烦恼魔菩萨的影响，祂第一次开始思索起来。
这般思索没有持续多久，妖天吞吐天地元气，施展法门，开始改进自己脆弱的感官，不多时，妖天的眸子中泛过许多符文，目光所及，已能洞悉天地间的许多变化，而后，祂也看到了莫天歌那犹如鬼魅般闪烁而来的身影。
妖天伸手，挡住了莫天歌袭来的一拳。
“做的不错，但还是不够！”
莫天歌由拳化刀，将妖天劈飞了出去，但妖天心中却无羞恼，反而露出一抹快意，因为祂感受到了通过“思考”来解决问题后，获得的成就感。
五蕴阴魔大威天龙菩萨侵蚀妖天的感官，并非只是形成幻术那么简单，是近乎扭曲了现实，真正给妖天换上了一套人类的感官系统。
此刻，妖天便一边争斗，一边在自己这一套人类的感官系统上，大刀阔斧的改造着。
眼能洞察万物，耳能聆听八方，意凝神念，可洞察虚实。
妖天所能发挥的战斗力，也伴随着这个过程提升着，但很快的，祂就感受到了无以为继。
妖天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何为瓶颈，又或者说，何为极限。
妖天不由得想起了往昔，祂亘古长存，俯瞰着第二纪元的一位位强者诞生，为了确保天之九问，祂几乎目睹，甚至参与了这些绝世强者的人生。
那些陷于瓶颈的绝世强者们，到底是怎么做的呢？
妖天想到了这个问题，也立刻知晓了答案，但祂却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无能为力。
因为世间很多事情与问题，都不是知晓别人的成功办法，就能解决的，甚至于有时候因为知道的太多，心思杂乱，反而无助于解决。
佛经里的道理倒背如流，别人一问起，那说的是头头是道，但也仅此而已，实际上就是一个人肉复读机而已，从一开始，就未曾理解过这些道理为何存在，也从未感受过这些道理的真谛，此曰知见障。
妖天此刻便是堕入知见障中，被莫天歌摁着好一顿暴揍，也许被揍的太狠了，妖天心中一缕无名火骤起，随后，阿修罗业魔菩萨之力骤起。
业魔，这是佛家盗窃，杀戮，谎言等等诸多孽业的凝聚象征，但同时，也是人类斗心与野性的呈现。
妖天的心中，第一次充斥着想要赢的冲动。
妖天怒喝一声，凭借这一缕战意火焰，悍然冲破了瓶颈，祂挥于此时轰出的拳头，第一次让莫天歌感到了压力。
紧握着拳头，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彻底打出去，而后贯彻始终，凝聚着无敌天下的盖世之威。
诸位魔菩萨的力量接踵在妖天身上显现，让祂渐渐由先天的神圣，化作有血有肉的人。
莫天歌不曾退让，一如对阵天下无敌时那般，以自己的天魔金身硬借妖天的霸拳，吐了一口血后，狂笑道：
“哈哈哈，感受到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了吗，那么妖天你告诉我，弱者为何要争斗？”
“因为……想要赢！”
一直潇洒从容的妖天，此刻充斥着野性的骁勇，与悍勇的斗志，祂的眸子依旧浑浊且血丝密布，但却渐渐明亮了起来，仿佛有着光芒。
“很好，你已经感受到生而为人，活于世间的一些答案了，但是，这还远远不够，妖天啊，人是有极限的，终归是有一些事情做不到的，比如，直面身为魔天的我！”
莫天歌的眸子骤然泛过一抹浓郁的血色，但诡异的是，他的身影却在这一刻变得莫名的虚幻起来，而后，魔气喷涌凝聚的血焰与黑烟，悉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诡谲而恐怖，血色中凝聚着些许黑意的迷雾。
这迷雾，竟与妖天随身袅绕的灰雾，有种如出一辙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