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位为了护佑一方乡土，由人而妖，又舍身化作桃树的御厨，让莫天歌产生了一些反思。
他号称要背负一切因果，这只是一个综合性的口号，但具体深究一下，莫天歌真正要背负的，是逝者执，生者怨，由此而产生的一系列孽因恶果。
一如最开始，莫天歌背负那些被妖邪吞噬，无辜惨死的亡者怨执，化身为天魔，予以那头白虎妖邪，惨烈而恐怖的报应。
诛杀那白虎妖的，不是莫天歌，而是那亡者怨执所化的天魔之刀，莫天歌唯一要做，就是以自身承载万象，让那柄天魔之刀得以存在世间，然后，给予这天魔之刀一个方向，一个目标，一个初始的推动力。
总有一些呐喊，不应该随时光而逝，总有一些事情，不应该就这样落幕，那残留在世间的善与恶，愿与执，总该有一个盖棺定论的结局。
秉持着这般想法，莫天歌义无反顾的踏上了这条天魔之路，即便破魔八阵与太阳球食谱的存在，等同修仙的捷径，都莫天歌还是放弃了捷径，选择了最难的这条路。
这一路走来，莫天歌始终将自身道路贯彻到底，不断实践自身的理念，也有了很多收获，不断完善与深化自身关于天魔之道的理念。
然而，在那一位舍身化作桃树，庇佑一方乡土的御厨面前，莫天歌察觉到了自己的极限。
以莫天歌此刻的修为，即便不动用身为魔天的五阶神通，只是局限于正常的三阶出力，一旦运转真正运转天魔功，可以吸摄方圆千里的怨魂戾魄，让它们成为自己的一部分，若是全力以赴，将天魔功催谷到极致，莫天歌甚至能够将万里方圆，化作受自身支配的苦海地狱领域。
在这万里方圆中，阴阳颠倒，五行逆乱，一切生与死，皆归莫天歌，所有的因与果，皆由他一手掌控，若是配合一些需要时间准备的技术，莫天歌可以以此为支点，撬动世界更大范围的变化。
这般修为，已是古今罕见的盖世魔道巨擘，即便真仙下凡，莫天歌也敢跨阶而战，诠释着什么叫做天魔无上大力。
但这般力量，能够实现莫天歌那背负一切因果的理念吗？
很明显不能，万里之外，是莫天歌鞭长莫及之地，万里之外的世界，是莫天歌的天魔之道，无法触及的世界。
万里之外，也必定发生了种种的孽因恶果，但这些莫天歌皆是无从知晓，更谈不上去背负了。
这不是天魔之道的极限，但却是莫天歌自身的极限。
面对自身的极限，如果是寻常人，那就只能承认自身的无力，但修行的存在，就是为了化不可能为可能，莫天歌没有妥协，只是眺望着极限之外的领域，而后终是明悟了自身的四阶之路，该怎么去走。
他不需要强横的力量，却需要更广袤的视角，他不需要长生久视，却需要变成无处不在的存在。
这一切，不是为了和谁争斗，只是为了更好的实践自身理念，贯彻自身的道路，真正成为那背负一切因果，身为万因终末之果的原始天魔。
莫天歌后来以神秘厨师，在大图朝中到处游历，便一直在思索这方面的事情，不断完善着自己的灵感。
任何东西想要从理论变成现实，都会遇到很多问题，莫天歌也是如此，完善了自身四阶之躯的架构后，他愕然发现，他面临着一个很尴尬的问题。
以莫天歌此刻的修为，已经很难死的掉了，生理极限已经无法拘束于他，断头挖心不过是转瞬即愈的事情，即便灰飞烟灭，滴血残留便可重生，甚至魂飞魄散，都不一定死的了。
那由无数亡魂怨执构筑的诅咒，是莫天歌最强大的力量，也是莫天歌的枷锁与束缚，即便灰飞烟灭，魂飞魄散，只要诅咒依旧存在，莫天歌也指不定能虚无中归来。
只是，最后归来的到底是莫天歌，还是一头无以名状，神智混沌的恐怖怪物，那就不好说了。
自创了这一门天魔功后，莫天歌的画风日渐朝着终极反派boss的模板蜕变而去，随时都可以来个好几阶段的变身，更有许多玄妙诡异的神通威能，而当莫天歌想要完成自身构思的四阶之躯时，才发现，天魔功反而成为了他的阻碍。
对此，莫天歌感到有些尴尬，却并不觉得奇怪，那无量亡魂汇聚，便如水滴汇聚成湖泊海洋，一旦成型后，便隐隐构筑了某种秩序，一旦想要将其改变，尤其是想要进行颠覆性的改变，都是很难的。
但知晓归知晓，莫天歌并没有迟疑，他所开辟的天魔之道，有着革弊而开新的意义所在，即便要革的是自己的命，但道之所向，莫天歌也不曾迟疑。
为此，莫天歌寻求着自身的死亡与破灭。
“你要死一次？”
赤莲天师依旧有些难以理解莫天歌的具体想法，但也敏锐的察觉到了重点。
对修士而言，死亡始终是一个绕不开的问题，无数修者孜孜不倦所求的，便是远离死亡，而莫天歌却主动去求死亡，而且，以他这般境界与道行，所求的死亡，想必也不是普通的死亡。
“没错，我要死一次，彻彻底底，干干净净的那种，我知道这很难，而这个世界上，也许只有你能杀的了我。”
莫天歌神情很温柔，但话语却很严肃，事实也的确如此，在大图朝，甚至连蟠桃母树都很难杀得死他，即便杀得死，只怕也死的不干不净的，唯有赤莲天师，能够给与莫天歌真正的死亡。
因为，赤莲天师的道路，曾被莫天歌斩过一刀，现在已经从荒神之兽的道路，偏向了黑渊女娲的道路，与莫天歌这位曾经惊鸿一现的黑渊盘古，有着深刻的本质关联，都是建立在黑渊之路上的阴阳两面支柱。
赤莲天师眸子闪烁，柔荑轻轻的握住了莫天歌的手，似乎在安慰着他：“如果你所说的求死，是求亲不成便求死在我手里，我建议你还是好好想一想，这般单方面殉情，也有些太凶了。”
闻言，莫天歌愣了一下，而后哈哈大笑起来：“看来我是没有说清楚，导致你产生了一些奇妙的误会，不过，殉情这个说法好。”
莫天歌拉着赤莲天师的柔荑，继续向前漫步着，但随着两人的漫步，诡异的异象骤起，浩荡黑气弥漫而来，吞没了四周，最终，两人漫步于无亘的黑暗之中。
赤莲天师缓步而行，凤眸微垂，却是看向脚底的无亘黑暗，她隐隐察觉到了这片黑暗有着起伏，如浪而涌。
“这一片黑暗，是七情六欲混杂而成的苦海，也是孽因恶果永续的地狱，是我背负的所有。”
莫天歌轻轻开口，而当他开口后，无亘的黑暗骤然翻转，有了具体的形态，却是一片血色的海洋，每一滴浪花翻涌，皆是逝者的亡魂所凝，它们曾经的喜怒哀乐，皆沉淀于此，而黑色的火焰，在血海中肆意灼烧着，象征那无法尘世的孽业，彰显着杀伐与破灭之威。
赤莲天师看到，莫天歌牵着她的手，每往前走一步，皆有无数的怨魂戾魄化作浪涌，缠绕在他的脚踝上，继而在他身上蔓延，黑色的业火也沿此灼烧而来，似要将莫天歌彻底吞噬，这一切都不曾影响莫天歌，只是，演化出这般苦海地狱后，莫天歌的缓步而行，就变得更加缓慢了。
每踏出一步，都是无与伦比的沉重，每往前一点，都是无比的艰难，因为莫天歌与这片苦海地狱，是一体化的。
窥见此情此景，赤莲天师非常的直观了解到了莫天歌目前的道行。
莫天歌背负着血色苦海，也被血色苦海所束缚，他身披黑色业火，也被黑色业火所灼烧。
赤莲天师见到这一幕，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你这条路是错误的，因为根本没有人能走通这条路。”
赤莲天师不仅是距离四阶只有一步之遥的返虚道君那么简单，她本身也是自辟修行道路的强者，从蟠桃母树的子嗣，到支配黑渊的妖君，彰显着她的道行。
她一眼就看清了莫天歌这条路的根本缺陷，背负着整片苦海，承载着无量孽因恶果，这不仅仅是无法超脱那么简单，这本质就是一条死路。
如果将修者比喻为田径赛跑运动员，那么这是一场马拉松比赛，其他修者轻装上阵，而莫天歌却是负重前行，他虽然因为负重前行的特定，拥有了强健的肉体与力量，但伴随着这般“重量”的递增，他终会有负荷不住的一天。
如果说，之前赤莲天师还认为，莫天歌也许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失控疯狂，那么此刻她已经修正了自己的想法，用不了多久，莫天歌就会出事，他会被他所背负的一切所彻底压垮。
莫天歌闻言，却是笑道：“你错了，这虽然是一条死路，但却蕴含着真正指向终极的可能性。”
越是修行，莫天歌就越是清楚，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能够按部就班，修成原始天魔，或者元始天尊道果业位的功法，不论多精巧多玄奥皆是如此，因为从技术层面，“无限衍生的第一因永恒源泉”这般境界就是不可能。
而莫天歌此刻所走的这条看似死路的道路，却反而蕴含着一丝丝的希望，通过无限的模拟，无限的接近，终于在某个不可言喻，无可揣度的“临界点”前，纵身一跃，最终实现大力出奇迹。
这条路是否真的能够走通，莫天歌现在说不定，但起码希望是有的，不管多渺茫。
莫天歌也没有和赤莲天师就道路与修行的问题多探讨，因为这没有意义，毕竟两人走到这般境界，已是自有道路，除非手谈，不然谁都无法说服谁。
“这些事没必要多谈，且看那边！”
莫天歌伸手一指，却见不远处，血色苦海之上一朵浪花涌起，随之炸裂开来，化作光辉绽放，将两人笼罩了进去。
赤莲天师只觉得视线一阵变幻，随之便发现自身出现在某座青楼之中。
有一女子，对着铜镜梳妆，眉宇间含着甜蜜的笑意。
莫天歌淡淡而言：“这个青楼女子，以为自己遇到了良人，但却是徒劳错付真心，距离她与那负心人相约殉情，还有六个小时。”
这是亡魂生前残念的复演，还是时光的倒转，赤莲天师不知道，她只是静静的注视着。
时间一晃而过，最终，女子摆脱了青楼老鸨与龟奴的看守，与那负心人一起逃到河边，最终相约殉情，只为了实现最终的厮守。
两人跳河了，女子没有挣扎，沉于河底，而那个负心人，却是在水中扑腾一会，然后就游走了，临走前，顺带还拿走了女子那并不多的财物。
女子已逝，仅剩下残念执怨，在冰冷的河底下无尽的等待着。
我爱的人啊，你为何还不来！
赤莲天师眸子微冷，对这般事情，她也高兴不起来。
“我背负起了她的执念，但是，我无法给与她的执念一个结局，因为我无法挽回她逝去，哦不，也许是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的爱情，因为那个家伙就我估计，只是一个骗财骗色的混账，后来还混的挺不错的，子孙满堂，家宅富贵，最后死的也是没什么遗憾，所以他的残魂并没有落在我的手里……”
莫天歌语气淡然，这个时候，他有着超乎寻常的冷漠，仿佛化身为第三者，只是漠然的旁观着，但一缕漆黑业火在其指掌间一闪而过，隐隐化作刀锋之形态，却说明他的内心到底想啥。
如在当时，莫天歌绝对会给那个男子，送上一个几百斤重的大石头项链，当做他与那女子的永结燕好的礼物，保证他绝对游不起来。
景色渐渐淡去，莫天歌随之又是一挥手，景色淡去，复归血色苦海之貌，又是一滴浪花溅起，演绎着另一般景色。
那是一个老农，从呱呱落地开始，到老年之时，历尽了诸般天灾人祸，官吏盘剥，乡绅欺压，盗匪侵扰，最终在饥荒中倒下，结束了苦难的一生。
“这个世间为什么……这么苦啊！”
老农的低语，回荡于血色苦海之上，激起了一片怒涛，因为无数的亡魂，在这一刻也是感同身受。
“这个执怨，我也给不了他一个结局，因为他没有错，错的从不是他，是命运，是那个时代，以及那个世界……”
那么青楼女子也就罢了，这个老农的问题，才是真正的无可奈何。
有些问题，真不是个人的问题，比方说，中世纪农奴历尽的苦痛，不是因为他们不够努力，也不是因为他们好吃懒做，又比方说，在现代的某些国家，如海地，许多人都拼了命去努力，但哪怕是拼到007的地步，但最终只能吃土，那是真的拿泥土来果腹，最终只能在恶性循环中沉沦到底。
个人的命运，取决于自己的努力，也要看时代的大环境！
“我终会疯狂失控，我不否认这一点，因为你看这些就知道了，我背负起了它们的怨执之因，但我却没办法给它们一个救赎之果，日积月累之下，最终，它们会成为我的疯狂之源，成为反噬我的劫。”
莫天歌的失控与疯狂，归根究底就一句话，给与了许诺，却迟迟不实现，苦主开始催促了。
赤莲天师没有回答，因为这个问题，她也没有办法解决，莫天歌的天魔功修炼到这般地步，某种意义上来说，已是无药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