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秋总结着自己的死法,大多时候是被因私怨而起的争斗弄死的,偶尔也有被牵扯到其他人的阴谋之中,然后被波及而亡。
“你们这些高级修者,每天都是这样在生死之间徘徊的吗?”
对剑修之道的认知,还停留在争锋称雄阶段的江秋,忍不住询问着那些与自己一样,被穷奇至恶神性束缚住的其他灵魂。
然后,其余那被迫囚锁于一身中的十几个剑修,或多或少苦笑起来,而后纷纷叹气道:“剑修之路,的确很不容易。”
剑修之路,以争锋为开端,修行的每一步,都伴随着砍人与被砍,这是江秋这个阶段的剑修面临的困难。
若能一路战无不胜的砍下去,就是剑道天骄,若是被别人砍死砍残,那就是不值一提,只是为了磨砺天骄之剑而存在的一次性耗材。
但更进一步,砍人砍出位了,并不代表事情已经结束了,很多时候,这仅仅是一个开始,因为,往昔砍人所留的恩恩怨怨,不会随风消散,反而会随着时间的沉淀而愈发顽固。
李三思的案例便已说明了一切。
王东林沦为耗材,却始终不忘复仇,就算李三思能逃过此劫,便有与之有仇的蒙面黑衣人,趁其受伤时前来索命。
将军难免阵上亡,长期以砍人为修行方式,自然难逃被人砍的命运。
私仇相杀,占据了剑修六成的死亡原因,而剩下的死因,则复杂一些,资源利益的争夺,势力与理念的差异导致的诸般争斗,都有可能导致死亡。
而宗门割据的制度下,很难有什么方法来改变这一点,而很多时候,宗门也根本没制止这般态势的兴趣。
当耗材与天骄的区分成为社会常态认知,这就说明了,在此世真正的高层眼中,一个运气,实力,心计皆上乘的剑修,远胜一万个不成气候的垃圾剑修。
举世修行,却只容得下一小撮最顶尖的修者,余者皆是磨剑所用的耗材!
江秋闻言,忍不住挠了挠头,因为这些剑修口中的剑修之世,与他所想的大为不同。
他曾经以为,这个剑修之世,纵然有着争锋杀伐,但总归是干净纯粹的,只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磨砺剑道修为,总能一步步抵达巅峰的,但眼下这些剑修,却叙说着一个很残酷,但也很现实的世界,而在这现实世界中,光有剑道修为,别说攀升巅峰了,想要活下去都有点难。
江秋还是很难理解,最终只是问道:“这样的世界,是不是有点奇怪啊?”
底层剑修朝不保夕,时刻有着死于争锋之路上的危险,这还能说得过去,但修为有了一定水准的高手,也面临着同样的朝不保夕,这就很奇怪了。
而回应他的,是莫天歌:“没什么奇怪的,一切都只是人心如此,世道如此罢了。”
江秋有些感触,琢磨了许久,隐隐有了一些想法,但他却没有将这般想法宣之于口,只是藏于心中,细细思量。
但不管如何,千年剑祭也还是要参加的,仗着死了也能夺舍,他打的很激进,完全不怕受伤,而且越是斗剑,实力增长就越是快速。
每夺舍一次,不仅能夺走别人的肉体,还能夺走别人的修为与剑道经验。
虽然修为的累计,不是简单的数字叠加,互相冲突时也要舍弃与割裂,但还是推动着江秋的修为不断攀升,而与此同时,一份又一份剑道经验的叠加,也让江秋在剑道上飞速成长着。
汇聚各方强者的千年剑祭,如锻造台,通过千锤百炼的方式,一点点将江秋的潜力,或者说,将至恶之神穷奇的潜力锻造出来,变成恐怖而冷冽的锋芒。
但修为越是提升,江秋的注意力,就越是不再剑道上。
至恶之神穷奇的炼化,始终持续进行着,被江秋夺舍的一位位剑修,他们的智慧与经验,都在至恶神性的炼化下渐渐融为一体。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有些事情看得多了,也会不自觉去想一想。
在江秋看来,这个世界的真实愈发清晰,那一个个宗门,就仿佛一个个漩涡,无穷无尽的剑修纷纷投入其中,化作泥石,成为漩涡本身的力量,让其旋转起来更具杀伤力。
无数的泥石在漩涡中不断碰撞,绝大部分都难免粉身碎骨的命运,然后有一小部分,破碎后还能勉强残存,逃离了漩涡,然后还有极小的一部分,在碰撞中不断聚集泥石的散溢,不断壮大,最终成为了大石头,成为了漩涡都无法牵动的存在!
只是,江秋在这个漩涡中,窥探到了阴影!
浓郁而延绵,仿佛要吞噬一切的阴影,在漩涡的最深处弥漫着,给人一种恐怖的感觉,仿佛那阴影一旦爆发,便会彻底吞噬整个世界。
那阴影的真容是什么,江秋说不出来,他求助于其他剑修,也没有什么答案,最终,他求教于身为外星人的莫天歌,试图从其口中得到一些思路。
莫天歌淡淡说道:“你能看到这些,就证明你的确有了一些成长,居然通过经验的积累,隐隐修成了望气的神通,我最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然后有了一些想法,一切皆源于强求。”
江秋甚是不解:“源于强求?”
莫天歌继续说道:“你的剑道争锋之路受到挫败时,你可曾放弃?王东林沉沦时,可曾放弃?你所见的所有剑修,可曾放弃?如果都不曾,你想想,那些掌控天下大权的巅峰剑修,他们会放弃吗?”
人心是永不会满足的,只是,人力是有极限的,而现实的困难是无限的,有心无力之下,人总是要和现实妥协的。
但这个天元之世的人,显然有点古怪,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剑心通明天赋,赋予了他们为剑生也为剑殉的坚定道心,也让他们在剑道上,不论遇到什么困难,都很难会放弃。
羸弱时,为求剑道争锋而不惜生死,稍有成就,便为了剑道扬威而不择手段,而到了巅峰,这般为剑生,也为剑死的道心,便会消失吗?
不,不仅不会消失,反而会愈发坚定,因为他们往昔便是靠着这些才走到巅峰的。
想明白了莫天歌话语中潜藏的意思后,江秋忍不住回眸眺望天水剑宗巍峨的山门,喃喃自语道:
“那些屹立于此世巅峰的剑修,现在到底在想什么,又打算做什么?”
莫天歌笑道:“现在还说不定,但就个人猜测,只怕是再暗中酝酿一些震惊世界的大新闻吧,更具体的事情,还是要多观察,多接触才能下定论,水眼之下,也许是一个不错的目标。”
江秋仗着不怕死,倒是渐渐在千年剑祭中打出了一些名堂,虽然隔三差五就会被一些天之骄子碾压,但好歹也是搞定了水眼修行的名额。
名额开放使用的那一天,江秋跟着大部队,在天水剑阁弟子的带领下,前往水眼!
此刻的江秋,经过几番夺舍后,现在已经不是天水剑宗的弟子了,而是一位修为颇为不俗的散修,披头散发,留着山羊胡,身穿玄色袍,看起来颇有狂傲不羁之感。
水眼修行的名额中,不仅有江秋这般通过千年剑祭兑换修行名额的散修,也有着天水剑宗内部的弟子,双方互不接近,默默前进着。
不多时,终于见到了被天水剑宗严密保护,由剑祖吕洞宾亲自开辟的水眼。
从地底海洋喷涌而出的水,携着无匹的劲力从地底喷涌而出,直接冲入天穹数十公里之高,化作逆流而起的遮天瀑布,而后一个个铭刻了仙术法咒的法器,环绕着这遮天瀑布,形成能量场,将之不断切割与倒流,导入河道之中,化作滋润星球表面的河流。
所谓的水眼修行,便是允许修者接近,乃至于近距离接触那从地底海洋喷涌而出,可堪称作地表万河之源的逆流瀑布,摄浩瀚水气来增长修为,或者祭炼法宝。
看到水眼的规模,江秋也是略有些不安,因为他知道,水眼修行对莫天歌而言没意义,他要去的观察的,是水眼之下的根源处。
天水剑阁也不禁修者进出水眼,只是,那般以星球体量推动的天地伟力,可不是阿猫阿狗都能扛得住,进得去的。
江秋觉得自己的修为,想要下去水眼,可能还差了点。
莫天歌只是笑道:“想要下去,以你的剑道修为的确差了点,只是,修为对现在的你而言本就意义不大,虽然尚且不是完全体,但身为至恶之神穷奇,区区水火岂能伤之。”
莫天歌的安慰,也让江秋多了一些底气,水眼修行开始后,不拘是与之同来的散修,还是天水剑宗的弟子,皆是散去,去忙自身的修行去了,江秋也悄悄闪人,找了个没人的地方,便尝试钻入水眼之下。
这般尝试,也不仅仅是江秋,事实上凡是来水眼修行的人,都会尝试一下进入水眼,而水眼修行的伤亡率,也大半源自于此。
即便江秋已经将功力催谷到极致,但刚刚冲入那逆流冲霄的通天大瀑布中,便感到恐怖。
在极高的速度加持下,水势和炮弹没什么区别,更别提水中还夹杂着石头以及其他林林杂杂的东西了,一旦被冲走,顷刻间便是被轰飞到数十公里之上的高空,到时候不死也残。
“不要怕,上!”
莫天歌一声令下,而后江秋还是选择相信,然后竭尽全力想要冲入水眼之下。
然后,很倒霉的,一块大石头随着水流冲刷而来,正中江秋的头颅。
这块大石头材质甚是不凡,可能是星球内部烘炉之火孕育多年的奇异矿石,质地甚是坚硬,只是一瞬间,护体功力直接被粉碎,江秋整个人便被一块石头轰杀成渣,彻底死翘翘了。
但下一瞬间,穷奇的至恶神性显威,江秋散溢的残骸,开始溶解,化作血肉溶液,想要寻找可供夺舍的生灵,但这个时候,莫天歌的意志骤然浮现,接管了这一摊血肉溶液。
“啧,你倒是倒霉,还是我来吧。”
血肉溶液聚合,化作一条诡异的血蛇,向着水眼之下游去!
越是往下,水压与流速就越是强猛,但对这条血蛇而言,却仿佛根本不存在一般。
“源自于至恶神性的穷奇神躯,其实并不拘泥于人类,如果你大胆一点,你会发现,你可以夺舍的对象是自由的,甚至包括这个世界的物质本身,比方说,你可以尝试一下夺舍水眼……”
莫天歌抽空指点着江秋,同时也抓紧时间深入水眼!
夺舍水眼这般操作,即便莫天歌这般修为操作起来也甚是艰难,甚至难以长期维持下去,但用以短期赶路,倒是足够了。
越是深入水眼,便愈发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势,那是时光都无法无法消弭的“永恒”,而这份永恒,源自于一位仙神体内流淌的不朽仙血。
而水眼的最深处,是难以言喻的浩瀚与壮阔!
层层叠叠的地底岩层,构筑了恢弘的地貌,广袤的地下海洋在此延绵着,虽是天光不能落,但地下海洋还是孕育出了能够自行发光的海洋动物,或者一些发光的水生苔藓或者不知名的植物。
这是有别于地表的另一个生态圈,若是仔细探究,指不定也能挖掘出了不得的天地奥秘,只是莫天歌无暇在意这些,他的目光,都被黑暗地下海洋中的一个异景所吸引了。
一块巨大的金色晶石,在黑暗地下海洋飘荡着,而金色晶石之中,封存着一个身影。
身穿玄色道袍,头戴紫金冠,大袖飘扬,腰杆笔挺,仪态威严,但却是闭上双眼,犹如沉睡一般。
此人便是剑祖吕洞宾!
莫天歌停止前进,饶有兴趣的观察起来。
毫无疑问,这个封存在金色晶体内的吕洞宾,并不是真正的吕洞宾,如果是真的吕洞宾,只怕早就感应到屹立于天外的莫天歌,然后第一时间便会炸毛,岂会如此安静的躺着。
但不管眼前这个身影是分身,还是神念留影,亦或是其他什么东西,其代表的意义,都很是有趣!
莫天歌能够察觉到,眼前这个身影是构筑这个水眼的根基所在。
地下海洋也是有着洋流的存在的,而这个身影存在于此,便是驾驭着地下海洋的浩瀚洋流,化水为剑,持续向着地表轰去,维持着水眼超大的出水量。
莫天歌随之发散思维,觉得三十六个水眼,二十四个出水眼,十二个入水眼,想必每一处都有这般身影的镇压,才能维持住整个星球的水循环系统,随之不由得感叹吕洞宾不愧是被称之为祖的仙家。
靠着自身强横无匹的仙道修为,化身为人肉抽水机,硬是抽出了一个星球级的水循环以及气候循环系统,这般操作,还是很让莫天歌开眼界的。
而莫天歌虽然是驾驭身体的主力,但江秋以及其他剑修之魂,也是窥见了这一幕,纷纷感叹不已,甚至有顶礼膜拜的冲动。
剑祖吕洞宾,乃是此世的创世至尊,其地位与荣光,都不是一句神圣就能概括的。
莫天歌的靠近,似乎激起了什么变化,封藏于金色晶体内的吕洞宾,缓缓睁开了眸子!
眸子吞吐三尺光焰,内蕴的剑意,隐隐有着撼动星辰的威能。
祂看向莫天歌,缓缓开口:“你……”
但还没等吕洞宾把话说话,莫天歌驾驭着血蛇,已经咻的一声飞了过去,而后复归原本,化作一滩混乱蠕动的血肉溶液,啪的一声,贴在了金色晶体之上。
“有什么话,让我们融为一体之后再慢慢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