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思索一半天后，妖猴发现了自己的不对劲。
因为，祂正在“思索”这件事，本身就很诡异。
智慧是褒义词，凡人将之视作凌驾于力量之上的概念，但对于强大的存在而言，凡人口中的智慧其实是一个伪概念。
就好像蚂蚁，也好像蜜蜂，与生俱来的本能，能让蜂王与蚁后，无需苦苦钻研几何学与建筑学，也知道该如何建造出结构精美的巢穴，也不需要学习政治与社会学，仅仅通过自身激素气息在一秒内几百次的变化，就将整个部落的成员彻底纳入掌控中，完成了一系列高度复杂的工作，如筑巢，迁徙，外交，战争等等工作。
对这些存在而言，智慧是不存在的伪概念，仅仅是本能，就已经包含了一切，或者说，力量就是智慧，没有区别的别要。
而对于生命位格更上位的妖猴，或者说，是妖猴化身背后的妖天而言，祂与生俱来的力量，就已经将智慧的概念包含在内了。
祂的视线微微垂落，能够直视时空量子大海最底层的量子云概率变化，微微抬起头，能够眺望时光长河过去现在与未来的每一个刹那，左右环顾，这个世界的气候变化，甚至星球之外的宇宙灵气潮汐，都清晰无遗的烙印在视线之中。
祂只要如同呼吸一般自然而然的动一个念头，抬抬手，就能完成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祂诞生那一刻，就屹立于凡尘的终点，很多冠以“奇迹”之名，被凡人渴求一生皆无法探索到痕迹的智慧结晶，只是祂与生俱来的本能。
祂也并非全知全能，俯仰天地时，也会对自己还无法触及的未知，产生好奇与思考！
比方说自己诞生的根源，那创造了自己的大宇宙意志，到底是宇宙在面临危机时的偶发性灵性汇聚，亦或只是自己在尚未诞生之时，为了让自己得以诞生，然后倒果为因的一种手段。
这些关于自身诞生根源的问题，才是祂真正需要进行“思考”的问题。
但不论如何，祂的思考范畴内，绝对不包括揣测别人是如何策划阴谋的，因为这对祂而言毫无意义。
即便是那由道祖与魔祖联手布置而成，横跨万古的天问之局，若不是道祖与魔祖赋予了祂一丝向道的好奇心，以及探究欲望，让祂主动入局，这天问之局也根本维持不下去。
没有任何阴谋诡计，能撼动熵。
没有任何意义的事物，祂自然不会去探究，
但现在，祂演化的这个化身，却下意识的开始揣测，研究，思考起了这些往昔根本不需顾盼的东西来。
不得不说，这般变化激起了祂一丝丝好奇心，然后，妖猴化身闭上了眼，心神沉向时空最底层，摄取着无以名状的信息。
熵不仅是毁灭归虚的过程，也是一切变化的呈现，某种意义而言，世间一切信息的变化，也是熵在不同尺度上的变化。
只要祂想，祂就可以知道祂能知道的。
妖猴缓缓睁开眼时，一双金色的眸子已经泛过一抹了然与讶异：
“这居然是一种指物代形的巫术，倒是有趣，居然能在因果层面混淆我的存在界限。”
江流孕育而成的乱世心猿，加上如来与熵之灰雾融为一体的疯狂，最终在燃钢之世诞生的那只大猴子，在因果层面具备了特定的象征，然后通过月光宝盒的跨时空因果转移，然后让双方形成了共鸣纠缠，甚至在某种层面融为一体。
妖猴已经彻底明了，祂此刻的“思考”并非源自于自身，而是燃钢之世那只乱世心猿的“思考”，只是双方已然浑为一体，所以才让妖猴误以为那“思考”是自己的。
这般术法，具体过程并不复杂，甚至可以用古朴简陋来形容，但具体实操起来，难度却是高到没边，毕竟要构筑能够等同妖天化身的象征，继而让双方产生因果层面的纠缠。
“这乱世心猿的因果，以如来的疯狂为表，江流的牺牲为里，燃钢之世的劫运为形体，三方因果构筑起了特定的意义，隐隐有魔天插手的痕迹，难怪有能力污染我这一具化身，只是，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单纯落我脸皮吗？不，那个江流姑且不算，如来，老君，魔天，这三人都不是这么无聊的人，目的不会那么简单……”
妖猴也没有刻意镇压那不断从脑海中迸发的“思考”，因为这对祂而言，这算是一种新奇有趣的体验。
没有动用什么神通，只是微微眯起眼思考着，无数的信息在脑海中此起彼伏，无数种可能性被纳入考量，一一被推翻，又一一被重建！
思维的火花剧烈闪烁着，甚至由虚化实，产生了玄异难言的变化，妖猴的“思考”甚至开始跃迁，向着更高的信息维度延伸而去，在过去与未来，甚至是平行时空中捕捉着信息。
最终，骤然灵光一现，某个画面充斥于妖猴的脑海中。
这画面，是对未来的预感与预知。
上半身只是裹着红色袈裟，袒露雄壮筋肉的江流，步履缓慢，但却坚定的踏上了如来佛掌所化的金属五指山，最终，站在了被压在山下的妖猴之前！
伸出一只手，肌肉鼓涨，里面的每一颗细胞都发出了龙象法音，奋起无边神力，硬生生抬起了这座重量不可计算的金属五指山。
另一只手，揪住了妖猴的脖子，将祂从山下揪了出来。
“妖猴，我乃黑暗传经人江流，欲立大乘魔教，普度诸天万界之苍生，向他们传播毁灭的真谛，但缺乏人手，现在要你加入我的团队，助我一臂之力，你嘴里要是敢蹦出个不字来，休怪我秃头披风侠不给你面子，让你好看了！”
妖猴虽然被揪着脖子，但却露出了嗤笑的表情：
“哟，小小凡人，却欲建大乘魔教，要我这个齐天大圣加入你的团队不说，还说我嘴里蹦出个不字来就让我好看，你很勇哦？”
江流歪嘴一笑，脸上一副睥睨傲然：“我超勇的！”
妖猴似被江流逗乐了，笑道：“那我就说不，那么你要怎么让我好看。”
江流面色愈发狰狞，也不多言，狞笑一下后，头颅微微后仰，然后一个头槌砸在了妖猴的脸上。
这头槌，已经不是火箭头槌那么简单，完全可以称得上是核爆头槌。
火光伴随着撕裂性的飙风席卷而去，蘑菇云缓缓升起。
火光最中心，妖猴被头槌砸出了两串鼻血，还没待其回过神来，已经被江流掷落在地，而后江流骑了上去，双臂以撕裂空气的势能，发出了超音速的轰拳，朝着妖猴的脸打去。
延绵的拳影中，只有江流那恶意满盈的咆哮回荡着：
“猴子，你加不加入，加不加入……”
那灵光一现的未来预知，于此戛然而止，妖猴回过神来，脸色如墨，甚是难看。
任谁知晓自己未来，会被这么摁在地上一顿胖揍，都不会感到舒服，而更妖猴不高兴的是，这般通过思考，通过混沌的信息捕捉，继而灵光一现，遥遥洞悉未来的技能，实在太落后了，只能窥探到一些未来的片段，难以洞悉全局。
妖猴现在只是知道自己在未来被江流揍了，但却不知道这未来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更不知道江流凭啥这么勇，又为啥能这么勇，居然能揍到自己鼻血飞溅。
要知道，这妖猴化身虽非正品，但跟脚也是非凡，不见得比西游记中的那只差不多，一身钢筋铁骨，能硬抗如来在外太空轰下的天基动能如来神掌而无损，只是被封印起来而已，那江流居然能打到妖猴破防，可见有多离谱了。
如果妖猴动用本尊的能耐，一瞬间便能洞悉所有，甚至能够顺着这个时空的联系，直接干涉未来，把未来的江流饱以老拳。
不过，这般灵光一现也不是没好处的！
未来是混沌不定的，无数可能性随生随灭，如果没有外力干涉，一切都是概率问题。
如果妖天本尊审视未来，祂所能窥探到的未来，是可能性最大的那些，而黑暗传经人江流突兀而来，以铁拳暴揍猴子这种剧情，反倒容易被妖天所忽略，因为发生的概率太低了一些。
而这灵光一闪，虽然局限性大了一些，但扫除了迷雾，找到了那看似低概率，但最终会实现的可能性。
“小乘渡己，大乘渡众，这大乘魔教，难不成是要举世堕魔吗，那些仙神应该捣鼓不出这种理念来，看上去应该是魔天所为，倒是有意思……”
妖猴微微眯起眼，思索着灵光一现中窥探到的信息。
“也罢，这些算计皆无关紧要，我倒是要看看，那江流，是不是真的有这么勇，呵呵！”
思考了一会，想起自己被江流摁在地上饱以老拳的画面，妖猴不由得冷笑了数声。
待到未来，那江流真的来了，妖猴必定要让他知晓什么叫做勇敢的代价。
而在燃钢之世，江流隐约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似乎有人在惦记着他，让他忍不住想要打个喷嚏。
只可惜，江流现在已经没有打喷嚏的功能了。
他的身体，拿去构筑乱世心猿，然后被月光宝盒传送走了，而他的魂魄，也被乱世心猿最后那一棍敲到魂飞魄散了，这不是形容词，而是物理意义上的的魂飞魄散。
没有了血肉之躯，也没有了魂魄，一切赖以构筑存在的基石的已经失去了，但是江流依旧存在，他很难界定自己此刻的存在。
他此刻的存在状态，到底是江流这个个体存在，在魂飞魄散前最后迸发的一缕灵光，一念执迷，亦或是佛法境界中，真正证就了“空寂”之果，在成住坏空循环中，不依托任何外物而独立显现，圆满无碍，慈悲妙化的无上佛性，江流自己也说不清。
江流如孤魂野鬼一样，游荡于尘世之中，一瞬千里，念动即至，看似神通广大，但却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他没有身躯，也没有魂魄，没有这个世界的一切物质，根本没办法与这个世界产生互动。
他如独立在时光之外的观众，只能旁观这个世界的种种，静待漫长岁月之后，以一种无法理解，无人知晓的方式消亡，却在此时，江流隐隐听见了无以名状的呓语呢喃。
这呓语呢喃，邪异而诡谲，源自于天地万象。
一缕微风吹拂而过，带动了树叶的婆娑摇曳，在普通人耳中，这是优美的自然之音，但在江流耳中，却在自然之音的背面，听见了那诡异的呢喃呓语。
聆听着这些呓语呢喃，江流渐渐有所明悟。
有一个无以名状的伟岸存在，与森罗万象融为一体，祂伴随着天地的运转，无时无刻都在运动，凡人乃至于修者所能触及到种种现象，皆只是表象，在更深层次的领域，存在了另一种凡人与修者无法理解的真理！
一念明悟，倒影于江流视线中的景色，如水波般荡漾起来，换成了另一种模样！
扭曲的光影，构筑起了无数不知道是触手还是锁链的事物，化作了巨大的网络，贯穿万象，遍布森罗，而在这扭曲光影网络的节点中，一只只血色的眸子，俯瞰着人间，注视着森罗万象之变。
而当江流窥探到这一幕时，那扭曲光影之网中的无数血色眸子，也在这一瞬间看向了江流。
“魂魄与肉体一同尸解，仅剩真我寄托于世界的循环，这可是天魔功的四阶之境，一旦修成，在境界上堪比仙神，我的弟子啊，恭喜你，修成这般境界的你，现在才算是真正入了我的门墙，有资格在诸天万界宣告你是我的弟子。”
扭曲光影构筑的血眼之网震动着，发出了玄妙的心灵之声，江流聆听到此声，便知道这是自家师尊原始天魔莫天歌，江流一礼，随后以略带困惑的口吻问道：
“师尊，你说这般境界堪比仙神，但弟子为何感觉……”
莫天歌化身的血眸之网震动着，笑道：“很弱是吧，这是正常的，因为天魔功的四阶，是必须舍弃一切才能证就的，而力量，则是第一个被舍弃的，在境界与道行方面，天魔功四阶堪比仙神，乃是真正的天魔，但真要打起来，阳气稍微旺盛一点的年轻人，吹口气都能灭了你这新晋的天魔。”
江流闻言，只觉得甚是牙疼，会被凡人吹口气就灭掉的仙魔，这听起来实在太扯了。
莫天歌随后笑道：“但作为舍弃力量的代价，你将寄托世界循环而存在，获得极致的不朽性，连老君这般仙道老祖，在不动用灭世级的手段情况下，想要镇杀你，也甚是棘手，而如果祂真想要灭世，在世界末日的最后一瞬间，祂甚至不一定能打得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