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天歌细细叙说着天魔之境的奥妙，但越是聆听，江流的神色就越是古怪。
虽然常理而言，修行最好不要有太多功利之心，但修行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种“目的”，尤其是成道这般境界，更是将修者的“目的”体现的淋漓尽致。
飞升的蜕变，就是修者之道的实体凝聚，自身就是道果的凝聚。
江流在火星打工时，也曾搜集蓝星飞升大能的资料，如那吕洞宾，其飞升凝聚的道果，便是无垢无暇的纯阳仙躯，光焰万丈，却不以雄浑之势著称，无穷光焰皆如剑，能洞穿世情，超越时光。
当其飞升的那时，纯阳剑光覆盖了整个星球，绽放的光辉，可谓辉耀太阳系，凡人目睹吕洞宾的仙光，心中诸般杂念皆是一斩而空，活泼无暇的向道之心随之而生，明悟何为纯阳之念。
存在本身，就体现了何谓纯阳剑祖，其证就的境界，映射了往昔所走之道，也凝聚了其未来所求，是真正的与道合真。
所以，江流聆听着莫天歌所说的天魔之境，面色才如此古怪。
身为四阶飞升大能，真实战斗力却打不过一个阳气旺盛点的凡人，虽是贯穿万象，无处不在，无所不知，但却近乎什么都做不了，连在物质世界掀起一缕微风都费劲，只能默默的注视着这一切。
江流无法理解，莫天歌是出于什么目的，才开辟出这般境界来的，也完全不知道证就这般境界可以做什么。
虽是不死不灭，但也只是一个困于世界囚笼之中的永恒囚徒，虽是飞升大能，但也只是一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孤魂野鬼。
也许是江流脸上的困惑太过浓郁，莫天歌也注意到了，他呵呵一笑：
“你看来很困惑，念在你是我的弟子，我便为你细细说来，何为天魔之始吧……”
莫天歌细细说来，江流也默默聆听着。
曾经在厨房打杂的少年，身在异世，遇见了妖邪。
少年未曾恐惧妖邪之威，只是注视到了妖邪手中那以无辜生灵之骨血魂魄炼制而成的邪宝。
少年聆听到了邪宝之中，那些怨魂戾魄凄厉的祈求。
在那一刻，少年向那些怨魂戾魄许下了诺言，他们的怨执与悲痛，不会就此烟消云散，他们未完的因果，不会就此被世界的遗忘。
若无人来，那便由他来！
少年成为了天魔，端坐白骨御座，巡游天下。
以一己之身，背负所有的孽因与恶果，名为天魔功的绝世魔功，其实只是少年道路的凝聚。
但随着其背负的因果越来越多，少年也曾有迷茫。
被妖邪所杀的无辜者，由此产生的因果，他能以血还血的屠刀断之，但世间的因果，不全是能靠杀戮来解决的。
生于穷苦之家，勤恳善良却因乱世而受尽苦楚的老农，生来便困于风尘，错信奸人而尸沉河底的青楼女子。
如此种种之因果，皆倒影于少年的眼眸之中。
但这些因果，却是如此的难解。
少年抚心自问，他们错了吗，他们降生于这个世界，就是为了受尽诸般苦吗？
少年觉得并不是如此，最终，他抬起了头，看向了整个世界。
随后……拔刀！
在漫天的业火中，世界的一切恶皆归于于天魔，他的刀与道，斩断了时代，试图开辟出通往希望的未来。
但这还不够，还远远不够。
斩断了时代，埋葬了纪元后，天魔继续挥刀，向着这古往今来，上下四方，挥出了那断宇宙的一刀。
这断宇宙的一刀，是理念的光辉。
天魔放弃了称霸世间的力量，化身为贯穿万象的洪流，这是一份开天辟地的因，永远屹立于苦海的最深处，背负起了那无数悲欢离合汇聚而成的一切。
不求超脱，背负着苦海的天魔，成为了最弱的存在。
但若有朝一日，世界崩坏，苦海解体，那么，最弱的天魔，将会展现出最强，也是最恐怖的獠牙。
江流聆听着种种，不由得肃然起敬。
在江流看来，莫天歌虽然走上了不同于仙道的另一条路，但却是真正的求道者，也真正实践着自身的道路。
这条尸解寄托世界的天魔之境，虽是弱小，但却完美的实现了莫天歌的渴求。
天魔尸解，世界如棺墓，葬下了他的大愿，他的灵守望着世界，他的魂顾盼着苍生，尘世的悲欢离合，最终皆归于他，等待世界末日的那一刻，由他来挥出那逆转万象的天魔之刀。
江流思索着期间种种，渐渐若有所悟。
天魔之境，有别于仙道之路，求的从来不是长生久视，也不是逍遥，这是一条为了“目的”而存在的道路，一切的放弃，都只是为了更好的实现自身所求。
而江流此刻恰好，便有这么一个“目的”需要实现。
江流环顾左右，燃钢之世的动荡依旧未曾停止，世间依旧有着层不出穷的悲与恶，他不禁说道：
“愿我来时，世间不再如此……”
而此刻，莫天歌笑道：“不需来时，正是此时！”
下一瞬间，那贯穿森罗万象的血眸子网震动着，一道道黑红交织的光辉，落在了江流身上。
江流诧异，原本如同旁观者一般，无法干涉这个世界的自己，竟在这一刻，隐隐和这个世界有了一些联系。
莫天歌低语着：“你昔日所缔的因，所背负的果，都将在此刻，成为了你与世界的联系！”
江流遥遥感应，发现是自己被一棍敲碎的三魂七魄，化作了无数细碎的灵质，随着世界的循环，而归于各地，而江流感应到的联系，便是自身的三魂七魄所化的灵质。
世间并无幽冥轮回，有的只是自然规律推动的循环。
如一滴水，在烈日底下蒸发，水分子随风而动，归入万象循环，终有一日，会化作雨，再度落下。
江流三魂七魄散落的灵质，散落于万象之中，有人有畜，有树有石，这并非转世，只是一种自然循环，这般循环为江流构筑起了最初的联系。
而透过这份最初的联系，江流的感知不断向外扩散与蔓延，他能感应到，钢铁联盟那些余孽，正躲在阴暗的地下室中，咒骂着他，也能感应到，世界各地有许多被其救过的人，正在缅怀着他。
死亡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个体的逝去并非结束，源自于其他人的诵念，不论是诅咒亦或是爱戴，都是一种束缚。
对普通的逝者而言，这般束缚，是堕入幽冥时的庇佑，而对此刻的江流而言，只是孤魂野鬼的他，再度与世间产生联系的媒介。
这些联系，往昔江流不曾在意，但此刻却感动万分！
“天魔之境，是最古老的牺牲之路，供奉的血肉，匍匐的灵魂，被业火焚灼的意志，一切的付出，都是为了最终的获得。”
对天魔功的完善，莫天歌是一直都没有停止过的，即便是天魔功的顶点，尸解化一炁寄托世界的天魔成道之境，也同样如此。
尸解之后化作与世长存的孤魂野鬼，虽然实现了目的，但还是有很多不便，莫天歌自己虽然觉得还行，但也知道别人不一定受得了，所以对此作出了一些技术层面的修订与完善。
天魔功的前三重境，入道，得道，证道，皆被简化为一个过程，那就是背负因果的过程，也是一个由虚化实的过程。
背负的越多，就越强大，一如昔日的莫天歌，容纳无量怨魂戾魄于一体凝练出天魔金身，甚是在体内开辟出象征苦海地狱的金丹，这般存在已是不言而喻的怪物。
无止境的背负，疯狂与失控的危机始终如影随形，如果彻底投身其中，将会诞生出一头无以名状的恐怖之魔，那也是一种境界，只是莫天歌最终还是做出了另一种抉择。
不断的背负，最终，在迈向四阶时，尸解蜕变，走上了一个由实化虚的过程。
昔日背负的因果，与尸骸一起葬于世界循环之中，意志得以纯化，超然物外，化作与世同存的伟大存在，然后凭借褪去的因果，重建与尘世的联系。
天魔功的修行过程，被简化为由虚化实，又由实化虚这两个过程，最终证就不死不灭，与世长存的天魔之境。
江流这一路走来，皆在莫天歌的指引之下，天魔功的种子，早已经埋入了江流的体内，最终指引着其于今日证就这般无上天魔之境，他可谓这新版天魔功的第一个试验品，也是正儿八经的莫天歌开山大弟子。
生前背负的因果越是巨大，尸解之后获得的联系就越是巨大，江流在这个世界缔结的因果，也甚是巨大，此刻产生的联系，也同样坚固。
“我的弟子啊，你虽证就了无上天魔妙境，也重拾了与尘世的因果，但这一切都只是开始，你的传经之旅，这才刚刚开始，我期待你于毁灭中缔造崭新的可能性是……”
莫天歌又是细细指点一番后，声音渐渐远去，江流深深一拜。
“谢师尊指点。”
江流也不蹉跎，回忆着莫天歌的教导，立刻开始参悟起天魔功来。
与尘世的联系，也是分强弱远近的，那些念叨着他的人，江流能有所感应，但也做不得什么，他真正能干涉的，是其三魂七魄碎裂后所化的灵质。
在江流的催动下，这由三魂七魄碎裂后演化的点滴灵质，有着重聚的迹象。
这是因果凝聚而成的一种冥冥束缚力，将“江流”这个存在加以固化与聚拢，始终趋于归一。
不过，想要以此复活却也是痴心妄想，主要是当初猴子那一棍子实在太狠了，将江流的三魂七魄敲的太碎了，而且之后他的肉身，更是被月光宝盒送走了，导致他先天有缺。
有感于此，江流不自禁有些感叹，虽然同样是证就天魔之境，但大佬和萌新的差距也是同样存在的。
按照莫天歌所言，身为原始天魔的他，背负的因果巨大到连死亡都成为一种不可能，想死都死不了，甚至连穿越到另一个时空去，这份巨大的因果都会扭曲时空，将他给拖回来。
一番对比之下，只能说自家还需努力了。
江流也不心急，只是默默的将自身的意志，传递给那些灵质，同时不断沟通因果凝聚的束缚力，加以重新塑造。
那些破碎的灵质，已经通过自然的循环融于万象之中，但此刻渐生异变。
叶影婆娑的树木，在微风中摇曳着，骤然间，其中一片树叶，微微颤抖了一下。
一只山林的小兽，愚昧的奔走着，寻找着食物，但在此刻，却骤然僵了一下。
江流三魂七魄，被敲碎为三千五百分灵质，散于各方，此刻便是异象连连。
那破碎的灵质，皆是承载“江流”这个存在的基石，在因果的牵引，也在江流的意志催动下，寄托于他物身上，渐渐壮大。
这些壮大的灵质，渐渐化作了一种灵性，继而深度侵染宿主，与宿主本身的灵性融为一体。
森林中一颗不起眼的树，于混沌中醒来，本能的吞吐着天地元气，萌生出了第一丝思维之光。
山林中的渺小走兽，眺望远方时，眸子中不再是愚昧与兽性，而是有了思考。
而在城市中，也有人抬起头，仰望天穹，脑海中如电光一般泛过了一个念头：
“这个乱世，何时能止？”
这不是夺舍，也不是凭依，只是一种循环与转生。
曾经的那一滴水，日晒之下蒸发而去，化作水气，入江归河，随天气而动，又化作雨再度落下，而在那时水依旧是水，却已是不再是从前的那一滴水了。
江流虽然已经身死魂灭，但灵性不灭，人人都可以是江流。
灵质所化的灵性日渐壮大，而在这乱世之中，万物的兴衰都偏向迅捷。
山林中那诞生思维火花的树木，遭遇了滥砍滥伐，直接变成了木材，山林的走兽，也被捕获，变成了烤肉，而那个人，则遭遇了强者对决的波及，也直接死去了。
但这些存在萌发的灵性，却未曾消亡，因为曾经成为了江流的缘故，被因果构筑的束缚力牵扯住，继续参与到自然的循环中，然后又与其他的人或者物融合。
渐渐的，燃钢大地的很多人，甚至是修者，俯仰天地间，都会不经意间萌生出一个念头。
“这乱世何时止？”
他们不会知道，他们不经意间泛过的那么一个念头，背后凝聚着的是何等的奇迹。
江流不存在于世间，同时也是无处不在，借助灵性的转生，他存在于每一个人的心中，存在于每个人的念念辗转之间的一缕明光之间。
又是过了一段时间，这般念头，那回荡于众人脑海中的，不只是一个不经意间闪过的念头，化作了更具体的思索。
“该怎么做才能结束乱世？”
“乱世结束之后世界该是如何？”
“构筑和平的第一步，具体要做怎么做？”
许许多多的人在思考着，他们从不曾将自己的想法宣之于口，因为他们知晓这些话说出来，只会引起他人的嗤笑，因为这动荡的乱世，哪是一个人所能制止的。
但却并不妨碍他们午夜梦回时，脑海中一遍又一遍浮现出相关的念头。
江流渐渐感受到了“力量”的存在，这力量不能开碑裂石，也无法呼风唤雨，却深植于人心最深处，但一动发动，有开天辟地，再造乾坤之伟力。
江流发动了那股力量，那延绵于无数人脑海之中的不灭灵光，承载着所有人内心的渴望，化作了干涉现实的力量。
一个生活在佛门乌托邦净土中的年轻僧人，结束了一天的功课，停止了诵经，缓缓睁开了眼。
他是孤儿，父母皆亡于乱世动荡之中，他很早很早以前，就对这个世道，有着难以言喻的憎恨，只是这份憎恨一直深埋于心，但在今日，他今日读经，他突然心有所感！
年轻的僧人找到了师傅，选择了辞别，而他辞别的理由，引起了周围人的哄笑。
他想要平息乱世，开创和平！
“如果你一无所成，你就是一个白痴，因为你将生命浪费在这种痴愚之事上，如果你有所成，你更是一个白痴，因为你是在自寻死路，你以为这乱世是那么好平息的吗？”
在这个谎言渐渐消失的社会中，师傅的话，可谓直言不讳。
年轻僧人微微鞠躬：“人终归是要一死的，为了有意义的事而死，这也许就是佛所言的缘。”
师傅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年轻僧人笑着诀别了师傅，转过身，越走越远。
师傅凝视着越走越远的背影，神情有些复杂。
往后的岁月中，师傅更多的关注各类时事新闻，他有些害怕，但又隐隐渴望着看见自己弟子的新闻。
最后他如愿了！
改了一个法号，自号江流的年轻僧人，在各地演讲着，呼吁各地止戈恢平，放下成见，团结一致对抗世间的灾厄。
而让江流登上新闻的，不是他的演讲，而是他奋不顾身，刺杀某个暴虐无道的地方割据武装首领，与之同归于尽，舍身除一地毒瘤的新闻。
这个简短的新闻，背后必定存在着极其复杂的故事，师傅细细咀嚼与品味着，最终都化作了一声叹息。
但叹息过后，他心绪难平！
一念萌动，最终，他还是拿起了禅杖，出了趟远门。
弟子一念痴顽，埋骨于他乡，他这个做师傅的，好歹也要去给弟子念几句往生咒，同时，他也要看看，是否有不长眼的，敢糟蹋一个白痴用生命开创的成果，如果当真有，也休怪他老师傅挥禅杖而降下明王怒火了。
一缕灵光，闪烁于众生心扉之间！
非一人之念，而是众生之念，非一人之行，而是众生之行。
江流已死，但在特定的时刻，人人皆可成为江流，推动世界朝着前方迈进，此乃天魔万幻他化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