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与肉烹制的储备性干粮,这并不仅仅是一种料理方式那么简单,更是隐隐指向生命进化之路上的某种关键性一环。
仓鼠与鸟儿于丛林之中收集果粮,蜜蜂囤蜜,有着类似行为的生物不知凡几,虽然形式不同,但其核心意义皆是一致的。
这种行为,这种料理方式,让生命得以跨越自然的束缚与局限,继而繁衍,壮大,发展。
这是初始的源头,无数光怪陆离的现象随之而生。
在这至厚至重至大的味道中,无量量生灵的点滴岁月,从浩瀚远古延绵至今,而又贯彻到遥远的未来。
数万,数十万前,如兽一般的史前人类,吃着风干的肉干,在山河大地之间艰难的迁徙着,从一个栖息地赶往下一个栖息地,数十万年后,人们坐在火车与动车上,吃着泡面与饭盒,在山河之间驰骋着,从一个城市赶往另一个城市。
跨越数十万年的时光,有些事情,是亘古不变,但也是日新月异。
变的是表现的形式,不变的是那份本质的意义,古如此,今如此,未来,也必是如此。
这是真正穷尽了古往今来的万古至味,隐约间,不朽的金性之光煌煌而绽。
此光不显于现实,却弥漫于食客的心扉之中。
白衣男子那淡漠的眸子,渐渐染上了一丝浑浊,这份浑浊,是一份难以言喻的“欲望”!
祂产生了渴望,渴望品尝更多,更多……
在汉朝,天人董仲舒提出了天人感应学说,认为大地发生的万象,都将与冥冥中的苍天建立起联系,而苍天也终将根据大地之万象有所反应。
天人董仲舒提出的天人感应学说,在哲学层面不能说完全不对,大地天灾人祸不断,流民化匪冲击四方,若说这是老天爷对无德帝王的怒谴责,这也没啥问题,若是帝王能洗心革面,勤修文武韬略,这也是好事。
当然,天人感应学说真正从一种哲学,化作某种干涉政治的学说后,各种荒诞现象却也层出不穷,如蝗灾骤起,各地官绅将蝗灾敬畏的称之为苍天刑劫,不敢抵抗,只是不断祭拜,妄求老天爷开恩,导致死伤无数,这又是另一回事了。
而莫天歌烹制这道菜中,便将天人感应学说中的某些概念融入其中。
民心即天心,生灵在红尘之中的悲欢离合,能沟通冥冥的苍天。
当然,说这是一种侵蚀魔染,其实也没什么问题。
白衣男子大口咀嚼着,愈显饥饿之相,而那如超新星般爆发的味道,也满足了祂的饥饿,甚至远远超出了祂的期待,因为此味之变,不仅如此。
一个人终其一生,能酝酿多少可能性?
一个又一个的抉择,都可能指向不同的结局,那份可能性是难以计算的天文数字,而这还局限于一个世界线内,无量量世界线,孕育出无量量的生灵,最终诞生了无量量的可能性。
穷尽古今,覆尽四方,是亘古不朽,也是周天易变,皆以一味而载之,显之,耀之,此味可曰……人道!
白衣男子如饕餮附身,显现饥饿之相,不断暴食着,咀嚼着永远都吃不尽的料理,但越是吃,其神色就越显狰狞,不自觉间,祂喃喃自语着:
“不对,不对,还缺了什么……”
这一道料理,品尝的若是凡尘修士,甚至是仙人,都只能以完美来评价这道料理,因为这是真正将人道从虚无的概念,化作实体性的存在,但只有白衣男子这种级别的存在,才能从这份完美背后,品尝到更深入的信息。
古今森罗,皆在唇舌之间跃动着,四方万象,也在心扉间流淌着,看似圆融无暇,在不朽与易变间周而复始,但这份完美的背后,却蕴含着一份难以言喻的残缺。
很快,白衣男子便知晓那份残缺源自于何!
“这一道料理……没有心!”
厨艺,从不只是为了加热食物而存在的技艺,这是一种艺术,通过食材与烹饪技艺的搭配,构筑出表达自我或者阐述世界的作品。
而这一道料理虽然包罗万象,呈现出了人道的沧桑与变化,但也仅仅如此。
就好像莫天歌烹饪出这一道料理,至始至终就只是为了完成【通过料理表达人道】这一个行为。
没有态度,没有立场,只有漠然的观察,然后通过料理,将观察到的所有信息记录其中,也不加以任何评价,充满着超然物外,居高临下的神性俯瞰感。
如果从这一点来说,这一道菜的真正名字,也许是“原始天魔对人道的观察数据记录”。
白衣男子虽然感受到了这一点,但祂得出了这个结论后,第一时间便予以否定。
自辟天魔之道,背负一切孽因恶果,永沉苦海至终焉而不求超度的原始天魔莫天歌,也许从理念到行为都充斥着无法被人理解的疯狂,但唯独不是一个无情之人,甚至从某种角度而言,他比世间任何一个生灵都要多情与深情。
所以,白衣男子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而下意识的,祂不自觉的进一步沉浸在那如超新星爆发的万古至味中,试图探明自己到底忽略了什么,也试图补完这残缺。
无穷无尽的味道,化作森罗万象之景绚烂而绽,品这一味,如在时光长河遨游,刹那间,便是亿万岁月的流逝。
祂阅尽了所有,窥尽了一切,神念在这万古至味构筑的无量量世界中遨游着,然后,在某个难以言喻的瞬间,白衣男子终于懂了!
这一道料理,最大的残缺,便是没有心,而最大的奥妙,也正在于没有心。
生灵降临于世,可有意义?
答案很简单,冰冷而苍茫的现实宇宙,从没有为生命的诞生准备什么神圣的意义。
一个生命,与一块顽石,对宇宙而言,本质无二,都只是一种偶然的原子聚合物。
由无量量生灵聚合而成的浩瀚人道,也是如此,不比宇宙间弥漫的尘埃云更高贵,也不比绽放无穷光热的太阳恒星更差,只是宇宙间的一种存在。
那么,这由无量量生灵构筑的人道之中,承载着的无穷悲欢离合,又到底有何意义呢?
而白衣男子也在此刻明白了,祂其实不该懂!
因为白衣男子发现,自己的身躯正在不断虚化,自己的存在正在被掠夺,被溶解,被同化。
溶解祂的,不是其他,正是这一道的料理的味道。
事已至此,白衣男子却没有任何动摇,祂只是放下了筷子,如饱腹的食客那般,露出了一个真心的愉悦笑容:
“民心即天心,而天心也是民心,篡天为人,启万物灵,于我而言,品这一道料理,便已不负生平,承蒙招待了!”
如果是第一纪元刚诞生的妖天,那是无情无性的自然现象,面对世间万象,祂都不会有所动容,而经历了天问之局后的妖天,却并非如此,即便是妖天衍生的一个化身,也同样继承了某些特质。
在察觉到这一道料理的残缺,也读懂其中的含义后,白衣男子便自然而然的产生了态度,而正是这份态度,导致了结果。
生命存在于世,并不应该是无意义,由无量量生灵构筑的人道,也并不应该只是为了存在而存在!
生命诞生之后,便会不惜一切的自发寻求着意义,如果寻找不到,那就去创造出一种意义来,这是生命的本能。
当白衣男子在天人感应共鸣作用下,意志深入渗透到这万古之味所构筑的浩瀚人道时,也被这股本能于冥冥所缠绕。
最终,白衣男子被掠夺与同化了,又或者说,祂主动将自身的存在投入其中,补完了这一道料理的残缺!
莫天歌笑道:“你作为妖天的某一面化身,所作出的选择很有意思,你其实也没能得出答案,只是舍身入其中,只为了提供一个渺小的希望,希望人道在周而复始的运转中,自然而然孕育出答案来,如果不是我清楚你的跟脚,我差点以为你是佛门哪一位菩萨佛陀来了呢。”
白衣男子笑容不改:“在第二纪元漫长的过程中,我也曾与佛门诸大能有过许多接触,聆听过祂们讲经,也与祂们争斗过,好不容易留了一些痕迹在身上,算是有了一些成长,此刻还众生一份因果,也还算不错的结局。”
言罢,白衣男子的身影便彻底消失,只剩下桌子上的那一道被灰雾袅绕的腊肉米饼料理!
莫天歌轻轻笑着,也借此看清了一些事情。
身在天问之局中,与古往今来无数仙道大能博弈,妖天借此吸收着资粮,早已经有了几分摆脱了与生俱来的局限与藩篱的气象。
若只是随着兽性而动,野兽永远都只是野兽,若只是随着规律而动,自然现象也永远是自然现象。
只有掌握真我,才能踏出那超越的一步,凡人如此,修士也如此,妖天更是如此。
但这并不重要,莫天歌也借此检验着自身的厨艺,他虽然很久没烹饪过了,但一手厨艺愈发犀利,烹饪出的这一道腊肉米饼汉堡,不仅位格升华到始源级,穷尽厨道之极致,更是蕴含着强而有力的料理杀力。
白衣男子与其说是品尝了这一道料理,不如说被这一道料理所吞噬更恰当。
料理的世界就是如此残酷,足够强,食客吃料理,不够强,谁吃谁就不好说了。
缔造这般战绩,莫天歌也没有自傲,因为这仅仅是开始而已。
炎黄文明的餐饮风俗,和西方文明的餐饮风俗有很多区别,没有固定的前菜,汤品,主食,甜点等等讲究,但若是成宴,中餐却有着独属于自身的繁复讲究。
一席大宴,从不仅仅是一道菜,冷热拼盘,硬菜汤羹,皆有顺序,也皆有讲究。
莫天歌拿起菜刀,开始在空无一物的砧板上剁着,开始准备起了第二道料理。
化身消逝,也终于让妖天彻底苏醒了,而伴随着祂的苏醒,天地间异象延绵,滔天灰雾如潮弥漫。
“盟主,跟着天罗盘的测算,无量量重劫的劫气指数愈发深重,只怕大劫已迫在眉睫了,是否启动计划。”
在浮空仙舟之上,仙盟之主郑平凡聆听着属下的汇报,一贯自信的他,难得的沉默着,眺望远方,眸子闪烁,久久不言。
有的时候,无知也是一种幸运,仙舟之上,来自于各个宗门的修士,皆对郑平凡这个盟主充满着信心,相信着他能一如既往的创造不可思议的奇迹。
但对游走于时光之中的郑平凡而言,这一场第二纪元末的伐天之战,已不是第一次了,而结局也是如此的鲜明。
这是他,也是第二纪元的命定终劫,所有的一切都将这里收束。
良久之后,郑平凡吐出一口气,恢复到了那昂扬之态:
“传我号令,启动束天仪!”
不论重来多少次,不论被时光如何愚弄,桀骜如祂,永不放弃。
哪怕前路是末路,他也要战斗到底。
无量量重劫的异变正在席卷,曾经吞噬了第一纪元的恐怖灾劫,正在大地上蔓延。
这般灾劫并不凶邪,因为那是发生在生灵认知之外的诡秘。
足踏飞剑的修士,带着刚从秘境挖掘而来的天才地宝,兴冲冲的想要返回宗门上缴,但飞遁良久,修士脸上却露出了困惑之色。
他想不起自己宗门在哪了?
很快的,他想不起自己昔日拜师学艺时的记忆了。
带着不可解的困惑,修士停止了飞遁,停留在一个深坑中,神不守舍,久久不言。
这里本该有一座以神通法力铸就的山岳,山上本该有个仙道宗门,但这份本该,却已彻底烟消云散。
仿佛从一开始,这里就什么都没有。
而没过多久,伴随着丝丝缕缕的灰雾袅绕而过,那个修士也消失了。
不经意间,一栋建筑物消失了,眨眼间,一个人便消失了,一切痕迹一切印记皆烟消云散,仿佛从没存在过一般。
这便是熵的终极,也预示着宇宙的终极命运,所有原子都停止运动,最后一缕光也随之消失,一切有形与无形存在,甚至连信息都彻底湮灭的终焉时刻。
这般异变渐渐在大地上蔓延,奏响了第二纪元的终结之声。
反抗是存在的。
伴随着郑平凡的一声号令,由仙盟打入地脉的一座座法阵开始运转,爆发出冲天的光柱,吞吐八方灵气,干涉阴阳运转,凝聚磅礴的存在力,抵抗着灰雾的吞没。
而这般法阵,并不仅仅用于抵抗,也用于揭示。
那游离在认知之外的诡秘灰雾,如同被剥下了面纱一般,骤然被大地上所有的生灵认知,不论凡人亦或是修士,皆对这吞没一切的诡秘灰雾感到颤悚!
“这,这是什么?”
无数人不可置信的问着,而下一刻,借助大地之上那一座座法阵,郑平凡的声音传遍大地:
“我是仙盟之主郑平凡,我将对这次事件进行相关的说明,这些灰雾就是无量量重劫的真容,这是从远古蔓延至今的苍天绝罚,这注定是一场艰难的战斗,但仙盟绝不会坐视不管,我们将抵抗与争斗到底,而聆听到这传音的人,不拘你们是妖族亦或是人族,还是外星人,都请奋起反抗吧……”
就在郑平凡将伐天之战的战斗宣言传遍四方时,在原始楼中,作为灾劫之源的妖天,悄然无息的出现在了之前白衣男子所坐的位置。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你来的刚好,祭天宴的第二道始源料理做好了!”
莫天歌将第二道料理装盘,端了出去,放在了妖天面前。
看着这一道料理,妖天神色复杂:
“你的料理风格是不是越来越过分了啊,之前毒杀我那一道化身的料理,好歹也是烹饪过的,这一道料理,干脆就是生的吧?”
也不怪妖天有此言,因为此刻放在祂面前的,是一盘生肉,而且还是非常非常的生。
这盘生肉偶尔还有肉芽蔓延增生,化作细嫩的触手挥舞不定,给人的感觉就是,真要吃下去,只怕这盘肉随时都能在胃里上演滴血重生的剧情,然后生龙活虎的挥舞触手打一套克苏鲁形意拳,给食客上一套健胃消食的buff。
莫天歌笑道:“正是要生的才好吃,因为这道菜,就叫做万灵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