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天虽然话语嫌弃,但其神色却相当的凝重。
这一道万灵脍,造型虽然看似无以名状,却散发着极尽古老的韵味,如岁月长河本身,沧桑而厚重,其古老程度,远在那一道腊肉米饼汉堡之上。
对这种古老的韵味,妖天并不感到奇怪,即便莫天歌没有解释,祂也很清楚,生食本是一种渊源流长的料理形式,象征着某种始源性。
妖天甚至亲眼见证过相关的演变,也留下了颇多的记忆。
第一纪元结束后,文明彻底凋零,大地万灵皆是在宛如废墟般的大地上筚路蓝缕,在那个连生火能力都还没掌握的时代,茹毛饮血是所有生灵的唯一的选择。
在这个过程中,诞生之初便已经超越时光长河的妖天,虽然被莫天歌的道化真魔之躯镇压封印了起来,但还是能够注视着外界的变化,也因此知晓很多不为人知,说出去都可能颠覆历史的秘闻。
倒骑青牛的山中隐士,将天文历法等知识传授给人族,不知名的神秘金仙,以觉者的名义,传授着众生草药学等知识,然后还有许多“神秘”人物,在那个纪元初期的时间节点粉墨登场。
这些人的动作虽然比较隐晦,但却逃不过妖天的注视,但祂没说什么,也只是保持着沉默!
无情无性的祂,是宇宙造就的一种自然现象,道祖与魔祖以陨落为代价,舍身联手为其开了一窍,赋予了其向道的好奇心与欲望,这是一切的开端。
祂在等待那些第二纪元的强者们诞生,然后从祂们的力量,意志,道路上吸收蜕变与前进的资粮。
这是天问之局的本质,也是第二纪元得以诞生与维系的真相,同时,也是妖天至始至终都不怎么待见莫天歌的根本原因。
在妖天看来,莫天歌始终是一个始终徘徊在掀桌子边缘的疯子,只要一个不注意,分分钟搞出让人心肌梗赛的末日大新闻来。
第二纪元初期,有一大堆“神秘”人物在那加速文明,对妖天而言也不是什么坏事,不论是那些第二纪元的强者诞生的时间节点变得更早,诞生后也因为历史被篡改的缘故比以前更强,这都是一件好事。
一如仙祖老君,祂诞生的那个时间节点,本该是大地万民筚路蓝缕,在大自然中苦苦挣扎求生的阶段,但因为那些“神秘”人物的所为,真正的老君诞生时,大地万灵人口大增,已经有了粗浅的天文历法,草药医学知识,甚至连基础的练气功法,都有了一定的普及。
环境的改变,给与了老君更好的成长空间,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崛起的老君,远比之前更强!
当然,这份注视与旁观并非绝对的,妖天也曾出手干涉过。
比方说,当妖天发现,从未来穿越而来的郑平凡,见人就送装满文明百科全书资料的太阳能天机符时,也忍不住掀起熵之灰雾,将这个打算彻底重订历史的家伙给轰出去!
而在未来,老君正式证就仙祖,镇压时光长河,立下禁止大规模扭曲时光的禁约,与之也不无关系。
其中的弯弯绕绕不需多说,不管如何,第二纪元的文明之火,因此而起,而那大地万灵茹毛饮血的岁月,也因此而终。
回忆至此,妖天微微发现有些不对劲,祂发现的心境似乎蒙上了一些尘埃,如同老人一般,开始不自觉的回忆起往昔岁月,这才惊觉,这一道菜那古老的韵味,竟然于悄然无息间让祂也升起了天人五衰的征兆。
虽然这般征兆并不严重,妖天察觉后心念一转,便也扫去了,但还是让祂感到不解。
这并非法术或者神通,只是这一道菜蕴含的古老气息太过深重,只是近距离接触,便足以让人变得垂暮衰朽,而妖天感到困惑不解的原因也正在于此。
生食这种料理形式所蕴含的历史,或者说大地万灵茹毛饮血的这段历史,真的有这么古老而厚重吗?
这个时候莫天歌的声音骤然响起:“你是不是感到困惑,觉得这一道料理中蕴含的古老与沧桑是如此的难以理解,与你的认知有些对不上?”
“的确如此。”妖天点了点头,并不掩饰自身的困惑,
莫天歌笑道:“那是因为你们已经走的太远太远了,也站的太高太高,导致你们已经遗忘了,生命的征程是如此的艰难与漫长,那是即便放在宇宙尺度上,都无法被遗忘的浩瀚,如果你还不懂,那就亲自品尝一下吧……”
脍,是一种古老的料理形式,若是说的直白点,就是把肉切碎或者切薄,然后加以食用,随着时间的流逝,脍这种料理形式,更多体现于鱼脍,即生鱼片,生贝壳这种海鲜生食的料理形式。
当然,这也并非绝对的,诸如鞑靼牛肉这种生肉料理也算是“脍”的一种,甚至于,鲱鱼罐头这种黑暗料理,因为讲究自然发酵的缘故,也可以算作“脍”的一种变化,还有生吃骆驼睾丸一类的黑暗料理,就更不用多说了。
脍这种料理的形式,由古而今,延绵良久,而在炎黄文明,脍这一个字,更有着特殊的文化意义。
曾有先贤言,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而后又有先贤造成语,留下了“脍炙人口”的典故,以言喻某种事物的受欢迎程度。
脍之一字,已在某种程度上,等同“食”之一字,象征着厨艺与料理的本源。
这并非夸大,也并非形而上的艺术形容,而是浅显直白的精确描述。
在初火尚未燃起的史前岁月,人类皆是茹毛饮血,在那个时代,“脍”就是唯一的料理方式,就是“食”的全部。
而更重要的是,这份本源涵盖的……不仅仅是人类!
“且让我拭目以待,看看这份古老到底是真实亦或虚妄的吧!”
身在天问之局中,妖天从不会拒绝任何尝试,这是道祖与魔祖为其所开之一窍,即便这份尝试,来自于祂最不待见的原始天魔莫天歌。
夹起那坨无以名状蠕动的肉,妖天做好了心理预备,然后微微闭眼,直接塞进了口里,然后一咬。
下一瞬间,某种难以言喻的强烈冲击,轰击着妖天那足以俯瞰的高纬时空的感官。
这种冲击,由血腥味编织而成,其名为“咸”!
不论是在东方玄学亦或西方神秘学中,鲜血都占据着相当的位置,或称之为灵魂的货币,又或称之为人体炁之流动的载体,即便是非洲的古老巫术中,那都是生命的浓缩。
在这些玄异神秘的领域,人们为鲜血赋予了无穷的意义与象征,而这些意义与象征,不断追溯其源,皆来自于一个共同的时代,也源自于一个并不复杂,甚至直白到可笑的答案。
生命的成长与茁壮,需要盐分,一部分生命会在大自然中寻找,而对另一部分生物而言,最大的盐分来源,并非大自然,而是猎物的血与肉。
那非带着铁锈之味的血腥,便是脍的最初之味。
嗜血,在文明崛起的时代,成为了贬义词,但在更古老的时代之前,却不具褒贬,只是一种存在
在人类这个种族的历史上,曾经有过持续了百万年以上,以血为食,以血为生的时期,而这段时期,最终化作了基因的碎片化信息,延绵到了后世,继而在文化中成为了一种映射印记。
一系列与鲜血有关的神异神秘皆与之有关,甚至连吸血鬼这种传统的灵异传说,也有一部分起源于此。
而在妖天的感官中,那份极具冲击力的咸味过去后,紧接着便是鲜味!
鲜味,是氨基酸与味蕾的反应,但归根究底,是生命力的追猎,绝大部分的人对美味佳肴的品鉴,其实谈不上多高,但若是食材变质,失之以鲜,即便靠着香料去掩饰,却很容易被察觉。
那是因为在漫长演化历史中,生灵将对鲜味的追猎,刻进入了基因之中。
妖天并不具备人类的基因,味觉这些感官,其实都只是一种为了处理低层次信息,特意模拟出来的一种外置感官,按理来说,不拘是那“咸”亦或是”鲜“,都无法撼动祂的心智。
但在此刻,妖天却忍不住心神摇曳,那咸味在如此的富有穿透力,在接触那一瞬间便穿透了其灵魂,那鲜味是如此的浩瀚,变化无穷无尽。
这咸与鲜之味,化作了无形的触手,将妖天的精神与意志束缚起来,然后一点点拖入到一个古老而深邃的漩涡之中。
这漩涡,其名为生命!
妖天终于明白,这一道万灵脍中的古老气息到底源自于何。
不只是人类才以“脍”为食,也不只是人类才有茹毛饮血的时候,生命至诞生起,皆以此为食,也以此获得了成长与前进的动力,而后者,才是这一道料理的本源。
狮虎追猎着牛马,牛马咀嚼着叶子,树木吞吐着阳光,所有的生命都在进食,进行着纯粹的脍之食。
如果说,之前那一道腊肉米饼汉堡,是以料理勾勒人类百万年的演化与征程,那么这一道万灵脍,便是生命数以亿年计算的演化历程,即便是妖天,在这般时间尺度凝聚的结晶面前,都忍不住心神为之动摇。
万类霜天,苍茫万象,皆以“脍”为食。
妖天不断咀嚼着,咸鲜之味不断弥漫,此味每一瞬间的变化,都是世间一种脍食现象的映射。
牛羊之肉的味道,鱼水之味,阳光与土壤之味,无穷无尽味道不断爆发,其味之丰与美,形成了实质性的力量,甚至洞穿了时光。
妖天仿佛看到了在祂尚未诞生之前,在第一纪元的妖族都还没诞生之时,那些从海洋中诞生的古老巨兽与巨灵,行走于大地之上,不断厮杀与进食的一幕幕。
对祂而言,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
在祂诞生后,在祂之前的所有历史与存在,皆被熵之灰雾彻底抹去了,祂所踏足之地,便等同天地初开之时,而在祂之前,天地混沌,万象不存。
但现在,这份料理与味道,却告诉祂,祂以为已经被熵彻底抹去的信息与印记,还存在着,由后世所有的生命所铭记,编织,承载,即便这些生灵都已经遗忘了这些,但还是有痕迹残留了下来。
如不被神所允许的通天塔,桀骜的立于大地,向天穹道出了无言的反抗。
妖天身边的空间,骤然出现了无数裂纹,这般异象甚至撼动了天穹,在原始楼外的上空,一切声光色皆被遮盖,只剩下混沌的灰暗不断弥漫着,化作一个恐怖的漩涡,其势遮天蔽日,犹如天地将倾。
外溢的异象都如此磅礴,作为食客的妖天自然也难逃影响,由祂力量幻化而成的那一袭白衣,受此冲击,已是裂纹密布,仿佛下一秒便要彻底碎裂。
这可不是美食漫中的桥段,而是一种直指本源的攻击,换做其他人来品尝这一道料理,那可不只是爆衣了,只怕瞬间便是骨肉成泥,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了。
但妖天承受住了,由这一道万灵脍所编制的恐怖异象,渐渐被其吸纳与平息,正当妖天准备彻底咽下这一道料理,然后对莫天歌发表“这料理味道还行,但也不过如此”的评价,以此彰显大佬级食客的从容时,却听见莫天歌骤然出声道:
“生命可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这一道料理的味道,将在你决定将其吃下时,才会真正爆发!”
话音刚落,妖天只觉得口中那一份即将被品尝殆尽,被咽下的肉,彻底“活”了过来,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强烈意志,一条条肉芽触须延伸而出,瞬间扒拉在妖天脸上,而后进化出章鱼一般的吸盘与碎齿,似想要反过来吃掉妖天。
妖天都被吓了一跳,浑身灰雾袅绕,化作光焰灼烧着。
这份灰色的光焰,是凡物无法想象的恐怖,作为熵的真容,万事万物都将在这份力量前彻底灰飞烟灭,那衍生的触须也不例外,但被磨灭一条触须,却诞生出了三条以上的触须,变化近乎生生不息。
熵的力量无穷无尽,但生命的力量又岂是转瞬即逝。
在这般争斗中,妖天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意志。
那股意志是极端纯粹的野性,那本身也是一种味道,向食客呈现自身的所有。
在苍茫大地上的一头鹿,啃着树叶,导致树木存续出现了问题,久而久之,树木在枝干上进化出了荆刺,但又是许多年后,鹿群进化出了无惧荆刺的厚韧舌头。
而树木随之在树叶中进化出微量毒素,而鹿群又进化出能分解微量毒素的消化系统,而后树木随之进化,树枝向上延伸,将树叶生长在鹿群够不着的地方,整体生长模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鹿群也随之演化,脖子越来越长,体内供血与各类生理机制也随之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苍茫的大地上,长颈鹿与树的脍食不断变化着,而这仅仅是一角的显现。
狮子以长颈鹿为猎物,但每年被长颈鹿踢碎下巴而死的狮子也不在少数,苍鹰逐兔,但逼急了兔子也能蹬鹰。
食与被食的食物链中,不存在天经地义与理所当然,那宏伟而磅礴的战争,以千年为计时单位跃动着每一个瞬间。
彼时彼刻,一如此时此刻!
生命的桀骜,在这一道料理中化作真实不虚力量,在面临被吞食时,这一道万灵脍爆发出自己的真正姿态,将生命浩瀚的食物链竞争浓缩于毫秒之间,每一个瞬间都在不断的演变与进化。
“我在未来之时,曾经问过你,弱者为何要反抗,当时你给与了我一个还算不错的答案,而现在,我借助这一道料理,又向你问出了一个新的问题,吸收了道祖与魔祖,还有第二纪元所有强者供奉的你,也始终在进食着,但这并非天经地义的索取,你可曾懂得这食与被食背后的真谛,你可能跨越过这食物链的试炼吗?”
于无声间,莫天歌渐渐被阴影与黑暗所簇拥,阴影化作重重叠叠的羽翼,在莫天歌背后展开,黑暗变作一道道光环,悬于莫天歌的头顶。
巨兽的吞咽之声,触手划过的沙沙声,化作可憎的礼赞之声,回荡于四方。
至圣至荣,至邪至恶的威势,从莫天歌身上爆发而出!
立于此间的,已不再是一个游离尘世之外的孤魂野鬼,而是原始天魔的某一面显现,那是名为堕落上帝,深渊造物主的恐怖怪物!
借助那份位格所蕴含的象征,莫天歌降下了至邪至凶的试炼灾劫,加持着那一道万灵脍,将这一道料理,推向二阶段超进化,化作直指五阶的合道级黑暗料理。
妖天措不及防之下迎来了这道料理的全面爆发,一条条可憎可怖的触手生长而出,在一秒间变化数以十万次,硬抗着熵之光焰的磨灭,撕裂妖天的血肉,吸允其精华。
妖天没有选择驱逐,因为当祂吃下这一道料理时,便已做不到了,祂唯一能做的,就是直面与抗争。
“你以天魔夺道之法,化作魔天,成为了我的暗面,虽然我不是很待见,但我也不得不承认,源自于你的询问与试炼,也可视作是我内心的自我拷问,是我的合道魔劫,既然如此,我应你此劫又如何!”
虽堕入这般杀局之中,但妖天依旧从容,吸收古往今来所有强者意志与道路,以天为名的祂,也有着与之相衬的气度。
莫天歌邪异一笑:“那么,去迎接最后的食客们,直面这一场属于你的试炼与挑战吧!”
莫天歌的话意有所指,却在此时,一道道仙光席卷而来,原始楼的墙壁骤然崩散,而那些还在原始楼内就餐的原始仙宗弟子,被仙光拉走。
原始楼彻底崩坍,但妖天所盘踞的桌椅,以及莫天歌屹立的后厨,却是无碍。
妖天神色不动,只是抬头,却见天穹之上,一艘艘仙舰方舟横空而至。
第二纪元末那场终末之战,于此时正式拉开了序幕。
屹立于仙舰方舟之上的郑平凡,俯瞰着原始学院,凝视着被拆掉的原始楼,眸子泛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原始仙宗只是一个三流的仙道宗门,但在第二纪元这场无量量之劫中,劫起劫落皆源自于此,如此的巧合,也让郑平凡不由得心生感叹,但郑平凡在意的也不仅仅是这些,站在郑平凡身边的龙皇,也俯瞰着下方,而后静静说道:
“没想到无量量劫的真身,被称之为天的至高存在,竟是这般可憎的怪物吗?”
看着妖天那身体扭曲,浑身触手狂乱而舞的姿态,郑平凡露出了困惑与诧异的神色:
“在我记忆中,妖天还是挺帅气的,可能是当人当久了,突然想要试试不当人的感觉,换了一个造型皮肤吧,但不得不说,祂的品味真不怎么样,这种无以名状的大章鱼造型,看上去是挺恶心的。”
虽然相隔甚远,但妖天也听到两人的交谈,从容如祂,也忍不住露出了些许无奈!
但祂没有辩解的心思,也没有这个必要。
即便那恐怖的黑暗料理在祂肚子里造反,还要直面第二纪元仙盟的剿杀,祂妖天依旧无所畏惧。
随之,妖天一抬手,灰雾化作光焰,袭向仙舰方舟集群,打响了这场纪元终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