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少卿脸色不悦,却不是因为辛槐,自然没训斥他上班打瞌睡的事。
昨夜忙了一晚上,今早继续上值,辛槐这小鸡仔一样的身体肯定是受不了的。
歇歇也无妨。
他深深地看了眼辛槐那张像是被狐狸精吸干了一样的苍白俊脸,然后,领着身后的许河往屋里走了走,让出门口的位置。
再然后,从外头又进来一人,白色孝衣,面目俊朗,眼睛红肿。
正是孙有财的嫡长子,孙博文。
再再然后,后面竟然又进来两人,却是一身浅绿色罗裙,貌美贵气,气度不凡,一脸冷傲的真大姑娘,以及她那年轻气盛嘴毒的女护卫。
辛槐连忙看向颜少卿。
颜大人,这真大姑娘怎么也跟着来了?
昨晚不是闹翻了吗?
这是又达成新的妥协了?
真大姑娘的事,颜少卿很想叹口气,可当着众人的面,到底做不出这等丧气的样子来,于是看向孙博文。
孙博文则看着长桌上躺着的尸体,顿时,眼睛又红了,嘴唇轻轻哆嗦着,喊了声:
“父亲……”
他没悲伤多久,颜少卿这人向来雷厉风行,一刻钟恨不得掰成两刻钟用,好让他有更多的时间查案。
哪有空看人哭哭啼啼悲悲切切?
于是催促了一声孙博文。
孙博文只得忍着悲痛,对辛槐道:
“大人,真的要开膛吗?父亲被人杀害,我等已悲痛万分,再开膛破肚,我这个做儿子的,实在接受不了啊!”
辛槐轻声安慰他道:“孙公子,你放心,我会缝合好,不影响什么的。你也想早日找到凶手,为父报仇不是?”
真大姑娘身后跟着的年轻女护卫白眼珠一翻,又要开口说话了,可才“哼”了一声,就被颜少卿瞪了回去。
孙博文犹豫了片刻,最后,轻轻地点了点头:“大人,都说你断案如神……”
他突然哽咽起来:“纵使被家人族人骂死,我也不惧,只求大人你一定要找到凶手,为我父亲伸冤啊!”
辛槐点了点头,看向牛读。
牛读将早写好的解剖同意书递给孙博文,让他签字。
这种事,不止孙博文头一次听说,就是大理寺寺正颜少卿也是头一次见。
那真大姑娘走到孙博文身边,接过他手里的纸张,仔细看了看,然后又看向颜少卿。
颜少卿即使没见过这种事,这个时候自然是要站辛槐这边的,也接过同意书看了一眼。
形式虽然是第一次见,但内容没问题。
于是,又递回给孙博文:“签吧!”
孙博文最后还是签了字。
辛槐戴上面巾,打开工具包,看向牛读。
牛读揭开尸体上的白布,露出死者光裸肥胖,但已擦干净血迹的尸体。
“啊”
猛地瞧见一具光着的男人尸体,那女护卫红了脸,轻叫一声,连忙退了出去。
倒是真大姑娘,面对男人的身体,竟然面不改色。
辛槐指着死者微微发红的皮肤道:
“死者皮肤异常。”
颜少卿沉默。
不用辛槐说,他也知道异常。
死了这么久,又流了那么多血,尸体皮肤应该是死白色,白得瘆人的那种。
可死者皮肤却呈微微的红色……
昨夜去孙家时,就觉得皮肤有点不对劲,
辛槐拿起手术刀,在死者身上,从下颚线到耻骨上方,划了一条口子。
然后,掰开口子,露出里面黄白色的肥肉,再然后是内脏……
辛槐一一扒拉着,观察着。
孙博文受不了,跑出去了。
颜少卿面不改色。
许河面不改色。
牛读面不改色。
真大姑娘胸腔起伏,喉管翻翻滚,脸色微变,但仍坚持着。
辛槐低头忙他自己的:
“死者肝脏颜色异常,怀疑摄入过汞。”
“胃……正常。”
“其它内脏并未发现异常。”
然后,麻利地将内脏塞回原位,缝合好,留下一道蜈蚣样的缝合线。
辛槐不是外科医生,也没有美容针在手,能缝合成一条整齐的蜈蚣已经不错了。
牛读麻利地给尸体盖上白布,又接过辛槐手中的手术刀,进行高温清洗。
辛槐摘了手套,一转身,就见真大姑娘皱着漂亮的眉眼,一副马上就要吐出来的架势。
他沉默着出了停尸房,接水洗手去了。
几人站在院子里,晒着春天暖烘烘的阳光,颜少卿拿着验尸报告看,他才看完,真大姑娘过来了,接过报告看了起来。
辛槐打着哈欠。
牛读在一旁躬身低头,一动也不敢动。
女护卫仍在呕吐,许河离她十步站着,不知道是保护她,还是看着她,不让她随便插嘴发言。
颜少卿看向辛槐,问道:“为何要开膛?”
呈交到大理寺的案件那么多,就算有中毒而亡的,也只是在喉咙和腹部插入银针,开膛的很少。
金主提问,辛槐连忙放下手,不敢再打哈欠了,眨了眨冒眼泪的眼睛,道:
“昨夜就见孙有财皮肤微微发红,便怀疑死者中毒。又听孙家管家说,死者服药,我便越发怀疑了。”
真大姑娘不悦地问道:“用银针不行吗?为何非要开膛?”
她这话说得一点问题都没有。
毕竟,在这个世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来时完完整整,去时也希望完完整整。
开膛剖肚,大逆不道。
同意辛槐开膛破肚的孙博文,只怕要被族人骂死。
辛槐解释道:“银针只能验含硫化物的毒,比如说砒霜。其它的毒是验不出来的。”
硫化物?
真大姑娘愣了一下,看着辛槐:“你从哪里学的这些?”
辛槐:“……”
自然是在那个现代世界。他附身的那个宅男可是个法医学实习生呢!
可这些事自然不能说。辛槐只能在心中狠狠地鄙视自己。
又被人问了吧?
他怎么就忍不住,总爱装、逼,秀呢?
怎么办?怎么解释?拿出敷衍颜少卿的那一套行不行?
他正纠结着要不要说,可没想,颜少卿替他说了:“这事好像和真大姑娘没关系吧?你说你对查案感兴趣,想旁听,那便旁听,其它的事少打听。”
真大姑娘被他怼得漂亮的脸蛋上满是阴沉,怒目看着颜少卿。
颜少卿冷眼回看她。
两人冷眼对视,目光如刀如箭,都恨不得将对方捅个对穿。
就在辛槐紧张得拳头紧握,以为这两人要打起来时,真大姑娘突然收了收脸上的怒意,别开眼睛,不再看颜少卿。
颜少卿也不搭理她,转而问辛槐:
“孙有财中的到底是哪种毒?汞又是何物?”
辛槐感觉心很累。
对自己总爱装、逼的性子感到心累,对讨厌的真大姑娘感到心累。
但对颜少卿,没那么心累,至少人家帮他解围了。于是,解释道:“大人,汞就是水银。许多丹药里会加入水银。”
颜少卿反应过来:“你是说是孙有财吃的壮、阳、药?壮、阳、药里也有水银?”
辛槐摇头:“也许是,也许不是,这个得验过药丸才知道。”
刚消停了几秒钟的真大姑娘又开口了:“孙有财不是死于锐器刺伤,流血过多吗?这壮、阳、丸和他的死又有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