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最后一天。
黄世龙一直在家坐着，却身心疲惫。
他此时是个孤家寡人，没有父母的消息，没有亲戚的帮衬，就连一个朋友也没有。
爷爷奶奶在，却不理解他。
他这十几年，就这么孤独地活着。
他最大的愿望，就是父母留在身边。
只是因为几年前，他点的那一把火，父母在外多奔波好几年，如今又成了通缉犯。
要不是那把火，他的父母早就回来了。
要不是那把火，他也不会这样窘迫。
他后悔了。
后悔那天出去玩，后悔去追那只野兔，后悔点了火，后悔自己把所有事都担了下来。
以前他调皮捣蛋，打架斗殴，都不曾后悔过。
这次是真的后悔了。
比那年父母赔钱时还要后悔无数倍。
后悔又有什么用，一切已经发生了。
没人在意他的心思。
如果有的话，那一定是王耀。
王耀曾跟他面对面地讲道理，曾辅导他的功课，帮助他考上了县里最好的中学，也曾帮他出主意避免挨打，还劝他不要犯错，在他没有饭吃的时候，也是王耀他们管他吃饭。
这些都是朋友才会做的事。
“王耀是我的朋友吧！”
“王耀会送钱来吗？”
他在心里一遍遍地问自己。
这是他最后的希望。
也许王耀真的把他当朋友，即便没钱，也一定会来找他。
只要王耀来一趟，他就心满意足了。
那至少证明他还是有朋友的。
也许王耀不会来。
即便不来，也比陈越强。
上了初三很少打架，后来断了经济来源，陈越就和他疏远了。
“饿他一顿，就跟欠他一条命似的。”
王耀说得夸张了些，不过意思差不多。
最开始就是一场交易。
他不曾指望那种利益关系能带给他什么。
所以他不曾落下学习。
这是对父母的承诺，也是对自己的救赎。
现在，他连学习的资格也要没有了。
外面的大门敞开着。
除了北风呼啸，什么都没有。
王耀会来的！
王耀不会来的！
他思绪起伏，不停地幻想又幻灭，肯定又否定。
就在他沉溺其中，无法自拔时，屋门“吱呀”一声响了。
他猛地抬头。
不是王耀。
是奶奶进来了。
他喊了一声：“奶奶！”
连忙起身，扶着奶奶坐了下来。
奶奶下，对他小心翼翼地说：“你爷爷出去借钱了，还没有回来，万一要是借不到，你也别怨我们，我们老了，实在是没有办法。”
奶奶的话，已经宣读了结果。
全村上下，爷爷早就借过好几遍了。
没人会借给他们钱的。
他早就知道了。
爷爷之所以还去借钱，是觉得愧疚。
他觉得自己不值得老人愧疚。
他笑了笑，声音清朗地说：“没事啊奶奶，没钱我就打工去，干一年活，挣钱了再去上学，我可以一边干活一边学习，就当是复读了一年。”
奶奶看着自己的孙子。
当初的那个混小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变的懂事了。
懂事了就更让人心疼。
奶奶心酸，湿了眼眶：“苦了你了，谁知道会遇到这样的事，你爸你妈，心眼都不坏，他们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回来的。”
奶奶说出了关键问题。
如果他的父母能回来，最好不过。
万一要是回不来，他就只能靠自己。
他对这些心知肚明。
要做最坏的打算。
所以他不想耽误那一年，更不想辍学瞎混，只要上完这半年，他可以去读中专，暑假打工挣学费，等他中专毕业，就能找个稍微体面一点的工作，然后努力挣钱，照顾爷爷奶奶。
以后如果父母回来，对他也不会太失望。
他握住奶奶的手安慰说：“我知道，他们会回来的，你不要难受了，我真的没事。”
门外响起脚步声。
有人进屋。
是爷爷拄着拐杖回来了。
爷爷的眉头紧紧锁着，带着一脸歉意说：“全村又问了一遍，没人借给咱们钱。”
他还是一样平静：“没事啊爷爷，借不来就算了。”
爷爷有些生气地说：“不借钱就算了，那谁还在那阴阳怪气，说咱们家能耐，怎么会差这点钱，你说气人不气人，谁还没个难处了。”
他又笑了，爷爷这脾气，真是改不了。
他说：“我去问问板厂里招人不。”
说着就要出门。
爷爷奶奶忙拦他说：“别急，你不是找你同学帮忙来着吗？”
他说：“他们家里也不富裕，估计也帮不上忙，没事，我先去问问。”
说着就出了门。
到了街上，他看看左边，看看右边。
左边是王耀来的方向，右边通往村外。
最后他选择了右边。
今天是正月十五。
板厂明后天才开工，他不只过想出来走走。
心事重重，不知不觉走到关公庙。
他停下脚步，走了进去。
过年之前，庙里被村里人仔细打扫干净，之后许多人来上过香。
香炉里满是香灰。
他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关公像。
天色暗下，他正要转身回去。
忽然有人喊他：“黄世龙！”
他转身就看到王耀和王涛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
“你们来了。”
他有些惊喜。
王涛说：“还真给我们猜对了，你果然在这里，我们刚才去了你家，你爷爷奶奶说你出来找活儿干了，正月十五哪里找活干啊！”
他说：“我出来走走。”
王耀直接从兜里掏出钱来，塞进他手里：“我们弄到钱了。”
他感受到了厚度，有些意外地说：“这么多！”
王耀说：“一千四百块钱，够你学费和生活费了。”
他问：“你们从哪儿搞到的？是你们家里人给的吗？”
王涛说：“你就别问了，反正不是偷不是抢，你放心用就是了。”
“好，那我就不问了。”
说完，他把钱揣了起来。
王耀说：“天不早了，走，一起回去。”
他说：“好！”
他们一起往回走着，脚步无比轻盈。
到了家门口。
王耀说：“我们回去了，你进去吧。”
他说：“那个，谢谢你们。”
王涛说：“说这话可就远了。”
王耀说：“不用多说，明天见。”
他点了点头。
王耀和王涛转身走了。
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不远处的路口，他久久不肯离去。
无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本来已经绝望了，只因他们来了，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那年火烧麦秸垛以后，也是类似的情景。
不同的是，他知道父母一定会回来，一定会解决所有事。
这次，确定又不确定。
或者说时而确定，时而不确定。
结果是一样的。
他们终究是来了。
在所有人都抛弃他的时候，是他们救了他。
就像洞穿乌云的阳光，遽然落下。
温暖，炽热，令人振奋不已。
这种感觉，就是朋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