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在前面,拉开了门栓,打开了院门。
温久垂着头跟在他的身后。
短短几步路,竟走得如此漫长。
二人一道走出。
市集的喧闹伴着煎饼香扑面而来。
温久恍了恍神,出了这院子,她与他此后便如隔山海,再难相逢了…
她慢慢走下台阶,脚下一顿,掩在袖下的手早已握成拳。
陈恕也并未出声,二人站立良久。
温久忽然返身抱住了陈恕,十分用力。
她的声音似有哭腔:“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若不是她,陈母怎会自杀…
若是她没有和陆叙说自己看到了…仅凭刘悦和张喜初的一面之词,陆叙也许就查不到了…
陈恕终究没动。
他不敢动,怕一动…就如梦境一般散了。
“怎能怪姑娘呢…姑娘是我见过最好之人。”
温久重重地闭上了双眸。
我是你见过的最好之人,你也是我见过的最好之人。
究竟谁更遗憾…
可陈恕接着道:“所以姑娘以后定会遇见很好很好的人。”
温久心中愈发委屈:“我不会像你一样说这些昧心的话,你以后再也遇不到我这般好的人了。”
陈恕心中一痛,是啊,遇上你已经花光了我几乎所有的运气,怎还敢奢望更多呢。
过了会儿才说道:“那定是我不配再遇到了。”
半空中突然飘起了雪,温久松开自己的手,偏头看向这漫天飞雪。
洋洋洒洒,格外自由。
她曾梦到过陈恕,哪怕在梦里,都不曾与他如此靠近。
梦里连一个对视都会让她脸红心跳。
可今日分明靠得最近,却也是此生最近了。
她没有勇气,陈母一条人命横在她的面前,最后的遗愿是让自己放过陈恕。
自己不能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
哪怕自己冲破枷锁,她却不能不管陈恕。
他这一生清正自持,正直沉冷。
他不能受百官指点唾弃,不能被自己的恩师刁难为难。
想到此,温久迟迟不语。
她轻轻地抬起手来,却道:“你说它们争先恐后地从云上落下,跌入泥土里,是为了什么?”
陈恕看着温久的侧脸,轻声说道:“它们生在高处,对自己从未见过之物好奇罢了,没有得到的总是最好的。”
“可是陈恕,它们最后还是愿意化作水溶了进去。”
“因为它们别无选择了,可是姑娘还有。”
温久往前走了两步,拉开了与陈恕的距离。
随后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笑了起来:“不管你怎么想,其实在府里第一次遇到你,看见你为了避嫌,连眼睛都不敢看,我就想着如此端方自持的君子,当然是我中意之人。后来我多次遇见你,皆是你故意与我保持距离的样子。可惜我不似一般女子,我动了心,便想要竭尽全力。我属意你,不是因为好奇,也不是因为你总是护着我,而是一见钟情。”
她以为陈恕会如往常一般告诫她不要再说这些话。
可她没料到,他竟脉脉注视她,也跟着笑了一笑,慢慢道:“我也是。”
“我从来都知道喜欢的人是你,从拿着玉佩站在温府门口就知道。”
温久此时真是所有委屈不甘交织到了心底,混着血液流到了全身。
她吸了吸鼻子不想再掉泪。
只能故作不在意地说道:“可你却从一开始就拒我千里之外,我想着靠近,你却一直推开我,都是你的错!”
陈恕道:“是。”
温久想了想又说道:“虽然这天底下比我好的姑娘很多,可我也不希望你找到比我好的,我会以为我还不够好…你若是看到有我九成好的,那就够了…”
陈恕目光逐渐温柔,又道:“是。”
可是他却没有告诉她,自己就一颗心,放在她身上,很难再拿回来了,无论其他姑娘好与不好,都与他无关。
温久还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早就无话可说了。
哪怕再拖着他想多说几句,却还是有结束的时候。
她垂下头闷声道:“我要走了,以后见面可就难了。”
是真的走了,离开京城回青云山。
陈恕眼中的不舍都快溢出来了,却还是道:“…是。”
温久倔强地转过头,她没有伞,她也知道陈恕不会拿伞给她,更不会送她这一程。
陈恕立在后面,看见她挺直身子走出去十来步,还没到巷子口,肩膀却突然耸动起来,连带着头都有些微微颤抖。
温久举起手抬起袖,拼命往脸上擦。
巷子口正对面卖煎饼的商贩认得她,赶紧跑过来递上了一张饼。
热腾腾冒着热气。
温久捧在手上,心底一片悲凉。
她一路走到了官道上,有几片雪落在了她的肩头,眼前所有的人和物都开始变模糊了。
西市怕是不会再来了。
这里上演了自己的一出梦,此时全碎了。
陈恕的心像是被人带走了。
那人刚刚出去。
陈淼从里面走出来,盯着巷子口看了许久。
心中自是知道发生了何事。
她看着伫立在门口的陈恕,试探着道:“温姑娘走了?”
陈恕没有回答。
陈淼有些鼻酸,她的兄长…这一路是在悲苦:“哥哥以后定能找到更好的。”
陈恕低下头,顿时红了眼眶:“她已是极好的,再也没有人能比她好了。”
可再好也终归不是他的。
“温久。”
陆叙执伞走到她的身前,将伞举至她的头顶,将她遮得严严实实。
冗长的寂静后,温久微微抬起头,脸上泛着点点湿意,分不清是化开的雪水还是泪水。
她身上像是发着热,脸上一片毫无血色的惨白。
陆叙敛下寂静的眼眸,“若是难受就说出来吧。”
温久吸了吸鼻子,她仰头望着陆叙,一脸迷茫:“两个没有结果的人,为什么会相遇呢?”
“既然相遇了,那为什么最后不能在一起呢?”
她抑制着声音里的颤抖,可心里如刀割一般,实在痛得难受。
陆叙说不清心里那股酸涩是代表着什么情绪,他微扯了下嘴角说道:“陈恕为人正直,是朝中为数不多的清流,文采斐然又有断案之才,确实是难得一见的青年才俊,而你,你也很好。”
下一句,他甚是无奈地说道:“可这世间最初的一见如故是有缘,眼下的一片陌路是无份,你与他有缘,但无份。”
可是温久,无论你遇见谁,他都是你生命中该遇见的人。
温久不管不顾地蹲了下来抱住双膝,恍惚一阵,再回过神来,泪湿满脸。
她还想张嘴说些什么,可一阵寒风吹过,甚是凛冽,像是某种无声又决绝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