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怎么回事,因为阿彻的出现,我的委屈被无限的放大了,那些在心里憋了很多的话忍不住的想要和他倾诉。
我心里有太多的话无人可说,早就需要倾诉。
不需要回应、不需要同情,亦不需要感同身受,他只要静静的倾听就好。
眼泪重新涌出眼眶,我一边哭一边说了拆迁的事,说到最后,哭得一塌糊涂。
我那么听话,那么努力学习,那么拼尽力气的保护所有我想要保护的东西,那么认真的生活,到头来,生活却让我一无所有!
我向着老天呐喊,我怒斥命运的不公,我把心口用刀剖开,让血液流尽、让疼痛稍稍轻一点。
他安静的听着,没有一点点不耐烦,也没有一点点嫌弃。
他的眼睛犹如两泓清澈的深潭,似乎装得下我所有的悲哀和愤怒。
他的目光充满怜惜,望着我的时候,带着暖暖的温度,还有一些我看不懂的情绪。
终于说完,空气中仅余我无力的呜咽。
“我知道这件事,拆迁是前年就计划好的,去年开始做初步的勘测工作,今年秋天会开始第一阶段的施工。
世界上很多不友好的声音说我们的高铁中看不中用,到了北方会变得寸步难行。林城比较靠北,却又不是最北。在林城建高铁,具有跨时代的伟大意义。这不仅是居民的事,更是国家的事。
补偿方案已经通过多渠道发布公告,挺详细的。我刚才大概看了一下,房屋手续齐全的拆迁户可在新房和拆迁款两个方案中任选,手续不全和公租户另有方案。
你名下的房子都是手续齐全的,我建议选择赔偿款。你马上读大学,毕业后会在哪里发展无法确定,房产补偿会让你画地为牢,但足够多的钱可以让你在任何喜欢的地方安家落户。”
痛哭过了,心里不再堵得那么厉害,我拣一根小木棍,在脚前的草地上胡乱的划拉。
他说的这些我不是不明白,就是舍不得。
“我只想要我的家,拆了房子,我就没有家了。我不想离开家,明明我都和奶奶说好了,就在林城读大学。我努力好好学习,拿最高的奖学金。等我能赚钱了,就带奶奶去周游世界。虽然奶奶走了,可她肯定会想我的。想我的时候就会回来看我,若是我搬走了,奶奶找不到我怎么办?怎么办?”
说着说着,眼泪又不要钱似的朝外涌。
阿彻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我能理解你,梧桐,要是我,我也舍不得。奶奶那么睿智,一定和你说过,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人生就是这样,会面临无数次不同的生离死别。有时候是亲人,有时候是朋友,有时候是爱人。不管是谁,都绝非人力可改。每个人,都有他要面对的东西和无法改变的无奈。”
他屈起食指为我拭去挂在下颌上的一滴泪,大手改变方向在我头顶用力的揉了两把,像是在安慰伤心的狗狗。
“如果我们有钱,奶奶早点治病,就不会离开我了。”
“傻瓜,用钱可以摆平的事情都是简单的事,反而是用钱无法解决的问题,才是真正的难题,很有可能是无解之题。你看秦玉,他是城南秦家的人,可是他这些年过的什么日子你最知道了吧。
抛开秦玉不说,就说我吧。我八岁的时候在路上捡到过一只小狗,是只串种的金毛,我特别特别喜欢,便放在家里的储藏室中养。它叫豆豆,很乖,从不乱叫,也不咬人,见人就摇尾巴。它会用软软的舌头舔我的手掌心,把骨头用小鼻子拱着送给我。
可是,爷爷不许我养,说男孩子养那些东西会玩物丧志,趁着我上学把它扔掉了。爷爷对我的管教特别严厉,别家孩子每天拿在手上的变形金刚,我只有在写完五百个大字的时候,才允许玩儿十分钟。
我没有朋友、不允许看动画片,豆豆是我拥有的唯一的东西,我特别珍视。可是,它只在我家里呆了九天,等我知道它没了的时候,感觉天都塌了,难过得四天没吃饭,瘦了好多。
直到现在我都不敢随意想起它,只要想,就感觉那种痛苦还在心口盘踞着,疼的厉害。打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养过任何宠物,也不让自己喜欢上任何东西。因为,我害怕失去。
梧桐,我的豆豆和你的房子是一样的,房子是你的十八年,是你对亲情和温情的怀念,豆豆是我的童年,是我对快乐的渴望和寄托。所以,我说我可以理解你,是真心的。
当时我好生气,又哭又闹,可豆豆怎么也回不来了,还被爷爷关了小黑屋。我说这些你能明白吗梧桐?我爷爷和拆迁办一样,都是无法撼动和改变的。对于无法改变的事情,我们要学着接受,才能不让自己老是受伤。”
说这些时,他的眼睛里布满失落和忧伤。
我仿佛看到八岁的小男孩坐在储藏间里绝望的大哭,却没有一个人愿意伸手帮帮他,因为没有人愿意了解他的痛苦和无奈。
我抹了把眼睛,心疼那个八岁的小男孩,“你爷爷怎么舍得扔掉那么可爱的豆豆啊,要是我奶奶肯定会帮我养的。阿彻,我不喜欢你爷爷。”
“我也不喜欢,但无力改变,亦无力回天。打那以后我学会了接受,接受自己无法改变结局的事情。当那件事在我的掌控之中后,再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转变它。”
我想我听明白他的意思了。
“你是在劝我接受事实是吗?”
“不论你是否接受,房子都要拆。如果你坚持不拆,也不是没有可能。但那样的话,你可能会变得很被动。网上你也看到很多钉子户坚持到最后,困难的还是自己。
我最终的意思是,梧桐,在我们没有能力改变命运的时候,就要憋足力气去强大自己。你要相信,只要我们努力了,总有一天可以把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心。”
他收紧拳头,仿佛在把握着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