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早膳,温窈就去找裴鄞。
他正在写字。
身姿颀长,宛如芝兰玉树般清贵俊美,
面色沉静,气息泰然,可以看出是个核心力量极其强大笃定的人。
“裴郎。”
她趴在窗户边,支着头看她。
裴鄞闻言,慢条斯理地把笔搁在笔架上,才站起来看向她。
不知名的淡粉色花瓣落在她的头上,温窈并没有察觉。
她就那样悠然地看着他,好像从未受到过这世上任何疾苦和愁怨,一双清澈明亮的琥珀色眼眸温暖静谧,像是潺潺流淌的蜂蜜。
“公主有什么事吗?”
“也许你缺一个磨墨的人?”
她笑得狡黠,看着他已经半干的砚台。
裴鄞见她这样,只能轻声道。
“劳烦公主。”
温窈大大方方地进来,看向他刚刚写的字。
很明显,那是一封信。
“你在写什么?”
“给霍大人去信,请他阻止陛下撤兵。”他也不瞒她。
“你在公主府,竟也不闲着。”
“京中锦衣玉食,边关却已断粮多日。”
裴鄞坐下,疲惫地揉着眉头,“微臣若不为他们打算,就没人再为他们打算了。”
说到这儿时,他的声音有些薄凉。
她微笑看着他,心中漠然。
小小翰林院修撰,能有多大力量呢?连自己都身陷囹圄,竟还在想别人。
如今的朝堂,只有进入内阁才拥有真正的话语权,它已经脱离了顾问的范畴,逐渐掌握着更为恐怖的权力。
“裴郎想进入内阁吗?”
“困束在您身边,还有出头之日吗?”
似乎有些惊讶她会问这个。
裴鄞顿了顿,并没有自哀的意思,只是单纯地缓缓陈述。
“若是有朝一日呢?”
“自然是希望的。”
说到这些,他淡然沉静的脸上终于有了波动。
那是对于信仰的笃定,却不是对她的。
温窈看着他。
她无法感同身受。
她天生无法产生情怀啊,信仰啊,等一系列抛弃人性弱点的伟大能量。
但这并不耽误她敬佩那些人。
“裴鄞,你不会成为一个好官。”
她的语气淡然笃定,仿佛一眼就能看见他的未来。
这话未免武断又倨傲,像是小孩为了博取关注故意对着干。
裴鄞不想说话。
公主懂什么呢?
这样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姑娘,恐怕大字都不识几个,连女四书都读不好……
他知道,自己已经违背了君子之道。
可他并未脱离人的范畴,没有办法不去厌恶甚至轻视她。自小所读的书,所处的社会背景,让他光被女子豢养,就已经感到难堪。
“公主,您觉得什么是好官?”
什么是好官,她怎么懂呢?
温窈对于古人的了解,也只存在于书本,况且这是一个不存在于任何历史的架空古代。
“裴鄞。”
温窈看着他,笑眯眯地道,“你看上去淡泊明志,不骄不躁,但你学到的只是圣贤的皮毛。”
“你自诩要救世,想要成为一个好官,想要为民请愿,仿佛和朝堂上那些蛀虫都不一样。可你心性不佳,连我区区公主府都走不出去,你又怎么可能实现你那凌云志。”
裴鄞看着她,轻声说道:“难道不是公主执意将我困在这里吗?”
“我真的困住你了吗?”
温窈慢慢靠近他。
她好像天生就是杂糅欲望和美貌的混沌体,纯和欲在美貌的加持下节节攀升,却又意外融合。
她看着他的眼睛,再次问道。
“裴鄞啊,真的是我困住你了吗?”
“你从百家学来见识和思想,自然也要从百家中找到适合自己的那条路。”
“你虽然学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但你也学了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你学勾践,学苏秦,竟全部只是微末浅薄的字眼,从未真正地想明白吗?”
阳光炫目,给她镀了层金光。
她仿佛是人间行走的妖精,一举一动都美得触目惊心。
裴鄞看着她的脸,澹静淡然,不为所动。
有些人就是这样,天生的谋略家。
心理博弈,处变不惊,并不会因为两三句话就被轻易击垮。
“公主想让微臣忍?”
他闻弦知雅意,当即淡淡地道。
“我想让裴郎顺从。”
温窈低头看着他,语气变得轻佻:“反抗不了我,就顺从我。”
“若真有骨气,就去找白绫吊死。”
“若真聪明,就该端好这碗软饭,努力讨得我的欢心早日回到翰林院。”
“你走到今天,可不要一叶障目。公主府只是一个小小的绊脚石,所谓不破不立,连脸面都舍不下,何谈丰功伟业。”
说完,她慢慢地弯下腰。
眼前的少女如此强势冷艳。
根深蒂固的男女大防,让裴鄞下意识地蹙眉向后退。
可背后就是墙壁,退无可退。
她就这样温柔地在他耳边呢喃,“裴鄞。”
“我难道比你远大的抱负还要重要吗?你竟因为我,连前程都不顾了。”
裴鄞清冷疏离的脸上蔓延起薄红,忍不住闭上眼睛。
“不止这些。”
“那还有什么呢?”
温窈看着他的脸,凝神问道,“裴鄞。”
“接下来该我问你了,你想干什么呢?”
裴鄞的呼吸几不可查的乱了。
他闻到了少女身上浅淡的甜味,如他猜测的那样,蜜桃李子般清香可口。与那日蒙在他脸上的帕子味道一模一样。
思绪已经因为几乎入怀的温软彻底搅成一团,无瑕去想任何事情。
此刻,连他都质疑起自己的心性不佳。
竟会被她影响至此。
禁欲而性感的喉结慢慢滚动,他声音暗哑地开口,“裴鄞懂了,公主站好。”
“真的懂了?”
“嗯。”
“那夜的事……”
“公主休要再提了。”
“我是说,抱歉啊裴郎。”
?
裴鄞睁开眼睛,脖子和脸颊灿若红霞。
他看着双手撑在自己肩膀上的少女,有些愣怔。
温窈看着他轻声道,“是我做的不对。”
“抱歉了,裴郎。”
她的声音软糯糯的,与那夜的癫狂完全不同。
细声细气的,好像真的想要得到原谅。
此时无声胜有声。
裴鄞看着她的眼睛,喉间莫名发干。
只有真正靠近天子,才更能领略皇家威严。
千金之躯,金枝玉叶的长乐公主。
她,在跟他道歉。
他察觉到,自己冷静理智的心在松懈。
可少年郎,谁不心怀如意美娇娘。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风光无量好像还在昨日,一夕之间他就被风流成性的长乐公主拖上了床。
他的高洁,风骨,傲气,那些文字所追求的东西尽数碾碎,是他矫情了吗?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
看着她清澈如水的眸子,无法自拔地为她找补。
一个不懂规矩的小姑娘罢了,况且是个备受宠爱的小公主,娇一点任性一点,也好像在情理之中。
他想,他本就应该释然了……
“公主,微臣已经……”
“不过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
温窈恶劣地一笑,打断了他的话。
“我喜欢裴郎。”
“如果能重新再来,我就算不再下药,也会紧跟在裴郎身后,努力让裴郎喜欢上我的。”
【叮——裴鄞好感度+32,当前好感度为-60,已转化为恨意】
【叮——裴鄞好感度+20,当前好感度为-40,已转化为恨意】
“公主不要说这种伤风败俗的话。”
裴鄞看着她,清冷疏离的脸上也不由带了些郝然。
这种伤风败俗的事又不是她干的。
温窈心中吐槽,脸上却依然带笑,“所以呀,裴郎。”
“你哄一哄我,我就让你回到翰林院。”
“如果高兴了,我还能去找皇兄吹风。”
“有时候走捷径也没什么可耻的,不过是更好地完成最终的目标罢了,有些人想走都走不了呢,你说对不对?”
她宛若蛊惑人心的人面蛇妖。
容貌娇艳,媚眼如丝,叫人移不开眼。
真是……妖精。
裴鄞忍不住闭上眼睛。
少女身上的馨香,还萦绕在鼻尖。
仿佛致命危险的罂粟,让人无法自拔。
他无声地克制着自己,几不可查地调整着呼吸。
再睁眼时,终于恢复了惯常的淡然自若。
仿佛在谈一笔交易。
运筹帷幄,气场沉定。
“公主。”
“您想让微臣怎么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