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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玄幻 > 天字律仪 > 第16章 二十五个

“墨娘,文长老宣你。”一个年轻的奉官在粮库旁找到了丰穗。

“文长老?我们好像没什么交集呀?”丰穗起身,原地蹦了几下,又用双手交替拍打衣袖,才把身上的谷壳和麸皮抖了个差不多干净。

“你这是做什么?”

“检查米粒有没有变质。”丰穗指着身后的谷堆,“这一堆是去年未脱壳的,这一大堆是前年脱壳的,后面那一小堆的今春的冬小麦,全都变质了一部分。可惜了……”

“是主上让你来的吗?”

“不是,我本来懂一点这个。刚刚粮草备事的陈伯叫住我,让我帮个……他人呢?”

“少管闲事了,走吧,别怠慢了文长老。”

丰穗跟随奉官来到了崇元殿。

偏殿的装潢极为朴素,二十根光洁无雕花的楠木椽柱支撑起它的主体结构,内置的八张长桌普通得好像杀猪案板,就连门窗都是简单的网格镂空,只有碧绿的琉璃瓦可以代表崇元殿的威严。这些都是政变之后按文长老的要求装潢的,而文长老顾岳娘本人此刻正在偏殿南头的角落里埋头调试一款新机器。

“长老,公子穗到了。”奉官小声提醒。

顾岳娘没回头,只是挥手叫人过去:“穗儿,快来帮老朽看看。”

丰穗蹑手蹑脚地走上前,往机器熔炉的顶部开口探看。只见熔炉内的托盘上整齐摆放了十个紫色方块,炉膛上无数个天字浮雕发出耀眼的白光。

“长老,我看不懂。”

“哦!我老糊涂了。”二百二十多岁的老人突然重重跺脚,“这个是秦廷的使者赠送的暖炉,你父亲转送给我了,听说是东汉的,不知道为什么开不起来。我不方便直接问誓儿,却寻思你们姊妹应该知道。”

既然被寄予了修复机器的厚望,丰穗也不敢表示自己其实完全不明白。

“嗯……长老,先把机器关了吧。”

待紫光消散,丰穗借着窗户透进的亮光观察炉膛上的天字。大概能看懂几段,有完整的基础法式群、夜视法的前半部分、蓄薪法的末句和简略的振风法。所以,理应没有任何问题。

于是,稍稍倾斜一点,看得更仔细。

还不够,底下好像还有文句。

再倾斜。

哐啷!

随着沉闷的金属声响起,托盘分成了完全一致的两块。

“长老。”丰穗苦笑不得地扭头看向顾岳娘,“两个托盘叠在一起了,要把这上面的洞用晶玉填满才行。”

“哈哈哈!”长老大笑,“还是穗儿聪明啊……嘶,晶玉是不是有点缺?小王,帮我看看那边柜子里还有没有晶玉?”

奉官得令,在西窗下的药柜前一屉一屉翻找紫色方块,最终一无所获。“回长老的话,用完了。”

丰穗闻言,提议道:“今天酉时应该会有一批新的晶玉送上来。”

“不行啊穗儿,那些是公物,私用的最好还是自己取来。毕竟新政刚起步,我们不能带头干坏事。”

“那……下次阿姊出外营事,我让她随便杀几个罔两,捎一些回来?”

长老瞬间又喜笑颜开,似乎就等着丰穗说这句话。“哎呀,还得靠你们年轻人帮忙。”

“差多少?”

“二十五个。”

话音未落,门口有一人拜见:“长老安。主上宣墨娘。”

丰穗又被叫走了。

崇元殿到撷辰殿仅有六十余级台阶,但女孩走得特别慢,边弯腰上阶,边仰望满天云彩。今天已被两个人喊去帮忙,其中一位还是首席宗师,现在又被义父宣召。不管做了什么,这整整半个白天都过得相当忙碌,到底是有用于他人,想到这里,她顿时心情舒畅,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于是走得更得意了。

“阿大,您叫我?”丰穗将门扇推至恰好能让自己的头挤进去的宽度,问候一声。大殿正中的宝座上空荡荡的,她径直进入,绕过了殿柱和屏风。

李誓刚睡过午觉,那张瘦削皱褶如银杏树皮的脸上还有些倦怠的神色。他正斜倚靠背,一手撑着席面,一手捧着书,时不时打个呵欠。每读完一页,便端起那凉透的茶杯一饮而尽,而后有年轻貌美的婢女为他新斟一盏。

他看见丰穗到来,用书指了指案旁的垫子,让她入座。

丰穗一坐下,注意到宽大的桌案上摆着两叠三四寸高的簿子,一叠是战报,一叠是军营开支。

“安芝来不了,这些你帮她批了。”

“阿姊去哪了?”丰穗摊开离自己最近的一本灰皮册子,生疏地辨识着用各种字迹、各种墨色写成的账目,顿时昏昏欲睡。

“她啊,她……抱恙。”

“难怪阿娘早上进了她的房间……可她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晚上睡觉踢被子,受凉了,刚好又逢月事,现在肚子疼得满地打滚。”

“这……”

李誓用阴冷的眼神盯着丰穗:“你们昨天干什么去了?”

“去河里抓鱼了。”

“哪条河?”

“就山脚下,上游。”

“是不是跑坟地去了?”

丰穗微微点头。

“我看你们又欠揍了。”李誓说着,把手臂扭到腰后,挠了个痒,“作为惩罚,安芝的活就归你干了。”

“那您做什么?”

“看书呢。别废话了,早干完早吃饭。”

丰穗歪着脑袋,尽力辨识封面上的字。“啊……淮,南,子,看闲书!”她突然喊道。

“闭嘴!这一天天的,我都快累死了。看看闲书怎么了!”李誓喝道,好像被人掀了底裤。

婢女已经端来了磨好的墨,丰穗拿起右手边一本微黄的空白折子,用笔吸满墨汁,悬毫待书。“阿大,写什么?”她等了半晌,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李誓歪着头:“灰皮的那一叠是接政堂审核过的外营账单,上个月的。你核算一下,看看对不对,然后跟六月份的对比,开销减少超过两成的、开销增加超过两成的和其他的,分别列出来。蓝皮那一叠是各营战报,也是上个月的,你把每个人的斩获统计一下,换算成军功,列一张名单给我。看不懂的地方直接问。”

“要是算错了呢?”

“关禁闭,错一处关一天。”

经过一番周折,用了将近三个时辰,丰穗总算把两张表整理并校验完毕,呈给李誓。

“你认识的字还不少嘛,算数也挺利落的。”李誓接过,匆匆看了一眼,随意丢在一边,“乾化三年十二月,六岁……四年,贞明元年,二年,三年,四年九月……你快十一岁了,过得真快。”

此时,天完全黑了,巨大的夜吞噬了山峦,侵袭了青黄相接的森林,占据了高旷的天空,又推挤着大殿的瓦楞和门窗。初秋时节的凉爽北风率领满山银杏摇曳的沙沙声浪由远及近,一遍又一遍冲洗亘古的丘陵。

丰穗打了个寒噤,揉揉酸胀的眼睛,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阿大,我可以走了吧?”

“去哪?”

“吃饭去呀,天都黑了。”

“天黑了呀……”李誓抬起头,才注意到桌上的灯台被婢女点亮了,“坐下,我们一起去,我还有事交代你。”

丰穗不情愿地坐回原位。

“安芝还有一个半月就十五岁了。”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外派十年……或二十年。”她耷拉着眼角。

“舍不得?”

“没事,反正四年以后我也要外调,到时候您把我送到她在的地方就好了。”

“当然可以,但是接下来四年,这些工作由你代理了。”

“啊?”

“你‘啊’什么,不干活我养你干嘛?再说了,不做出点成绩,我凭什么给你自选军营的特权?……哦,差点忘了,最近有个巡查桐庐的任务,原本让安芝去的,等不到她康复,你代她去吧……你一个人恐怕不太行。”

李誓闭着眼,嘴唇跳动个不停,脑中筛过一个一个官员子弟的姓名。丰穗则趴在书案上,一动不动地打量着义父那张瘦削的脸。

“算了,等安芝病好了,你们一起去吧……”

“好!啊!”丰穗乐得蹦起来,膝盖磕到边角,瞬间红了一片,桌上高高垒起的折子也散落一地。

“你发什么疯?”

“可以和阿姊出去玩!”她捂着右膝却两眼放光。

“不是玩,是巡查,很危险的!”

“卑职明白!”

李誓把书一扔,起身拍了拍丰穗的小脑瓜:“还‘卑职’。好的不学,净学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走,吃晚饭去。”

丰穗一蹦一跳跟着走了。

不得不说,李先生的决定是明智的。丰穗期盼着安芝早日恢复,于是一天到晚呆在安芝的房间里,代替周素去照顾她的病情。安芝的身体也很争气,被痛经折磨了七天后,她一夜之间康复如初,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抖擞,大概可以出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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