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七在听许鹤这么一说,轻轻点头,随即离开了客栈。她沿着曲折的小路,终于找到了小五早晨提及的“那些人的马”。
林家客栈的马厩显得颇为陈旧,顶棚的茅草残破不堪,显然是个难以遮风挡雨的地方。
颜七逐一抚摸着马匹,细心地检查着每一副马鞍。之后,她又捧起边上的干草,逐一喂给马儿,仿佛在消遣时光,无聊至极。
观察完马匹后,颜七再度踏上曲折的小路,心不在焉地徘徊。然而,她不慎迷了路,转了半个时辰,仍然未能找到先前的捷径。
无奈之下,她只得选择从客栈正门返回。
客栈内的人们见到颜七回来,纷纷嫌弃地为她让出一条道。
原来,客栈后面的小路被暴雨冲刷,变得一片泥泞。颜七在迷路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踩了一脚烂泥,留下了一道道泥脚印。更糟糕的是,她的半边衣袖,先前被许鹤的马溅满了泥水,现在干透后,形成了一片片泥点,使她看起来更加狼狈。
此时,许鹤与小五刚好从二楼下来。许鹤扫了颜七一眼,见她极其邋遢,不由皱了皱眉。
颜七却似乎毫不在意,她突然开口,沉声说道:“我认为杀害慕容小姐的凶手,应该就在客栈之中。”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张元成立刻忍不住追问:“七姑娘,你为什么这么说?”
他虽然也想尽快找到真凶,但更不希望大哥背上这样的罪名,因此比其他人更加关注此事。
颜七耐心解释道:“昨夜暴雨如注,若是外来的歹徒,他只需闯入客栈,拿走金银财宝便是,为何还要杀死慕容小姐这样的弱女子呢?”
有人尝试分析道:“或许是因为慕容小姐发现了他的行踪,他担心小姐会大声呼救,引来我们,所以不得不下此狠手。”
“你的话也有一定道理。”颜七点了点头,让众人稍微安心了一些。
然而,她接下来的话,却让气氛再次紧张了起来。
“但是,慕容小姐的房间异常整洁,而且我刚刚请许大夫盘点了她的财物,并没有发现任何缺失。这并不像是一起谋财害命的案件。”
颜七眉头微皱,继续分析道:“昨夜的暴雨,一直持续到半夜才停。如果是外来之人作案,他们很有可能会像我一样,在地上留下泥脚印。”她说着,指了指自己身后的泥脚印。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顿时哑口无言。
这时,张元成第一个反应过来,开口辩解道:“也不一定。凶手也有可能在外面脱了鞋子,或者提着鞋子走,这样就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张少侠说得有道理。”颜七点了点头,似乎认同了张元成的观点,“这样的话,不仅不会留下痕迹,连动静都可以非常细微。如果凶手还有一身好功夫,那么即使有人半夜未眠,也可能听不到任何动静。”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颜七要妥协的时候,她却话锋一转:“那么,我们就姑且假设,是有人从外面侵入了客栈吧。”
这句话让许鹤不禁冷哼了一声,显然对颜七的推理,并不完全信服。
只见颜七当众脱下鞋子,拎着它走到门口,然后用力在门口外的地面上,又甩了十多次。
众人不解其意,纷纷看着她。
颜七解释道:“如果凶手脱鞋,是为了避免留下脚印,他很有可能会在门口进行。但这样的话,袜子也会沾染污泥。然而,我们在门口附近,却并没有找到鞋印,门槛前后,也是干净的。所以,凶手不太可能在门口脱鞋。那么,他最有可能的做法,就是将鞋子提在手中。我刚才甩鞋子的行为,模拟的就是凶手可能的动作。为了避免留下痕迹,凶手会尽可能的把泥水甩干!”
众人听了颜七的推理,纷纷点头表示认同。而就在这时,颜七也提着鞋,大步向客栈里面走了进来。
当她走到客栈正中央时,还是有不少泥水,从鞋上滴落下来。整个客栈里,除了颜七自己弄出的泥泞外,再无其他类似的痕迹。
“所以,行凶之人,一定不会是外面来的!”颜七肯定地说道。
众人沉默片刻后,颜七再次发问:“我听说你们一行共有九人,但这里算上慕容小姐,也只有八人。那么,不见的那位张河东大侠,他又去了哪里呢?”
众人皆好奇地问道:“不知颜七姑娘,又有什么见解?”
“在我查阅林老伯提供的台账时,发现张河东大侠,恰好住在慕容小姐的隔壁。据我所知,林家客栈的客房布局,以东二房最为尊贵。林老伯居于东一,以便随时听候差遣;而张河东大侠,则住在慕容小姐的隔壁,显然是为了保护她,他无疑是慕容府一行中武功最为高强的人。”
“我刚刚前往马厩查看,发现共有七匹马,考虑到慕容小姐身体不适,即便她与一人同骑而来,仍然缺少了一匹马。在马厩不远处,我又发现了马儿狂奔的痕迹。你们只关心慕容小姐的安危,却未去寻找那位缺失的同伴,因此我推测,那匹不见的马,恐怕正是张河东大侠骑去的。”
颜七每说一句话,便稍作停顿,屋内的众人都静静地聆听,无人插嘴打断。
张元成凝视着颜七,突然发出一声长啸,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桌子应声而裂,一分为二。
“张少侠果然神力过人!”颜七的脸上露出钦佩之色,但她的声音却显得异常淡然。
“这怎么可能呢?大哥如此敬重小姐,怎会下此毒手?”
张元成仍然呆坐在原地,突然又猛地扑上前,不顾地上的污泥,紧紧拉住颜七的袖子:“七姑娘,你答应过我,要帮我大哥洗清冤屈的!”
颜七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细心地整理好自己的衣袖,淡然说道:“在没找到张河东大侠和那匹马之前,我们还无法做出定论。”
她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昨夜暴雨如注,道路泥泞不堪。我注意到马厩旁边,马蹄印的间距逐渐增大,这让我忍不住思考——如果张河东真的盗马而去,而且那匹马是飞奔而去的,你们竟然没有人听到马的嘶鸣声,这确实有些奇怪。”
众人闻言,如梦初醒,纷纷抢着说道:“七姑娘提醒得对,昨夜暴雨如注,雷声隆隆,那几匹马可能是受到了惊吓,一直不安分地嘶鸣不已,所以我们并没有太在意。”
颜七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原来如此。”
林老太似乎又看到了希望的光芒,她急切地问道:“七姑娘,这件事……是不是已经有些头绪了?”
颜七微微一笑:“头绪自然是有的。”
就在这时,外面雷声隆隆,雨点渐渐由小变大,如同天地间的珠帘落下。
颜七的脸上,罕见地流露出了不耐的神情,她以缓慢而坚定的语气说道:“林老太太,我身体不适,能否在您这里借间客房,稍作休息?”
林老太太诚惶诚恐地回应道:“七姑娘请随意,我立即为您安排。”
就在这时,小五与许鹤一同站在楼梯上,颜七与她擦肩而过时,小五轻笑着对颜七说道:“七姑娘,您该不会是害怕雷声吧?”话语间充满了嘲讽。
颜七侧过头来,平静地说道:“并非如此!我只是向来不太喜欢雨雪天气而已。”
许鹤突然伸出手臂,横在颜七的身前,眼中满是困惑与好奇。他望着颜七,语气中充满了不解:“颜姑娘,你的手段如此高强,见识又如此非凡,在下实在是钦佩不已。然而,在下心中有一事始终困惑不解,那就是为何从未听说过你的声名?”
颜七轻轻地瞥了许鹤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淡然:“许公子,我本是出自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县城,过着平凡无奇的生活。你未曾听说过我的名字,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许鹤道:“现在呢?”
颜七道:“现在?现在我也只不过是县城中的一名仵作而已。”
许鹤怔住:“我实在难以想象,像姑娘这样才貌双全的人,也只不过是县城中的仵作?”
颜七点点头,淡然说道:“你们都查不出我的来历,只因为你们都想不到我会是个仵作。”
许鹤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我的确想不到。”
颜七道:“你们遇上我,也只不过因为我凑巧接触了这件案子而已,否则你们只怕也一样永远都不会知道,世上有我这样一个人的。”
许鹤道:“你说的是真话?”
颜七道:“你不信?”
许鹤道:“我相信,但我却还有一点想不通。”
颜七道:“哪一点?”
许鹤道:“像姑娘这样才貌双全的人,又怎么会去做仵作的?”
颜七道:“我做的,一向都是我想做的事!”
许鹤道:“你本来就想做仵作?”
颜七点点头。
许鹤苦笑道:“有的人想做英雄豪杰,有的人想要高官厚禄,有的人求名,有的人求利,这些人我全都见过。”
颜七道:“但你却从来也没有见过有人想做仵作?”
许鹤承认:“像你这样的人的确不多。”
颜七道:“但世上的英雄豪杰却已太多了,也应该有几个像我这样的人,出来做做别人不想做,也不肯做的事了。”
颜七微笑着,笑容忽然变得很愉快:“不管怎么样,仵作也是人做的。一个人活在世上,做的事若真是他想做的,他岂非就应该很满足?”
许鹤听完颜七的回答,心中不禁对她产生了更多的敬佩。他感叹道:“颜姑娘真是淡泊名利,能够如此坚守自己的初心,在下属实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