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老太太这话,我神思一顿。
哎哟,同道中人,也是会捉鬼的?
怪不得,怪不得这么大年纪了,敢独自一个人住在这个已经成为废墟的村子里!
我弯起双眼一笑,上前对这老太太,啊,呸,老婆婆叫了声前辈。
话落后往老婆婆脸上一看,心中咯噔一下。
老婆婆已是古稀之年,一头的银丝雪发。干瘦,一脸的褶子,皮肤看上去很白,却布满了老年斑。
这倒没什么,重要的是她的眼睛。冰冷,真正的冰冷,像是能看透人灵魂一样,让人心中莫名的发寒。
老婆婆扫了我们四人两眼,驮着后背冷哼两声,“我不是什么前辈,我就是个胆大不怕死的糟老婆子。”
说着,把枯树枝一样的手往不远处的百米之外的小树林里一指,沙哑着声音道,“这几年来,到这里来的跳大神的多了去了,没看哪一个能下得去手的!就你们几个?”
老婆婆回头看了我们四人,“一个师父带三个徒弟?唐和尚取西经来啦?你们也没牵马驹子啊!”一摆手,不耐烦的道,“行了行了,骗两钱儿就走吧,别在这喳喳呼呼的了。我看着心烦。”
话极其难听。
“能不能行,得试试才能下结论。”龚叔嘿嘿一笑,“我们就喜欢有难度的,玩儿就是刺激。”
慕容没说话,站在那里拿着半个向日葵吃。释南站在他旁边,眼睛一直往不远处的小树林里扫。
老婆婆狠狠瞪了龚叔一眼,蹒跚着脚步往院子里走几步,停下又回头,“还不走?”
我往院子里看了眼,上前两步,对老婆婆道,“那什么,老奶奶……”
“谁是你奶奶?别瞎套近乎,我不吃你那套!”
我心这个憋哦,闭上眼缓了两秒,笑意不减的继续道,“那什么,你看,这村子别的房子都坍塌了,我们想借住……”眼瞅着老婆婆不耐烦的要说话,我赶紧道,“我们不会白住!我们给钱。”
“不白住?”老婆婆用那双没有丝毫温度的眼睛再次扫了我们几眼,抖抖干瘪的嘴唇,道,“进来吧。那些人都叫我鬼老太……”
说完,自故进屋。
我长呼出一口气,果然,钱才是万能的。我要是一早就提钱,兴许刚才那几句难听话就不用听了。
鬼老太的院子不小,除了三间正房外,还有一间东下屋。
我们在东下屋落脚,有炕,收拾收拾就能住,能遮风能挡雨,比宿在野外强。
到达的当天晚上,我们探了一次鬼村。
很大,里面的鬼似阳世中的人一样,以家庭为组,过和阳世间一样的日子。
粗粗算下,要有五六百只的样子。
这个鬼村里的鬼不是归阴的鬼,而是游魂。
全部都是没有归到地府之中的游魂,而这些游魂,在生前也的确是一个村子里的人。
从服饰上来看,是解放前。那时候的死因,就太多了,死一个村子,也属正常。
至于鬼村形成这个的原因,龚叔说和这里的风水有关。
具体的,说不准,毕竟年头太久,这里斗转星移的盖房,植树,拆迁,当年的形态早看不见了。
当天我们只是进去转了转,并没有做什么实质性的举动。出来时,还好好看了几眼那五个挂在树上的风铃。
怨气很重,这些年来能一直挂在那里和鬼村里的鬼们相安无事,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出来后,我们开始着手准备东西,就是画符。
任务量极大!
第二天夜入子时,我们四个围在昏暗的烛光下提笔凝神时,我发现,慕容不会画符!
这个认知太震惊!我一直以为慕容对阴阳的事都很通透,却没想到,他竟然不会画符。
画了几张符后,我又发现一震惊之事!
慕容竟然不会念咒!
我眯起眼看拿着两根木棍在一边儿敲打闲着的慕容,何着,他的本事就是往出打算盘珠子呗。
对了,还有算姻缘,剪姻缘线……
这,就是术业有专攻吧。
再后,发现,呃,龚叔竟然不是阴阳眼。原来他一直以来捉鬼,靠的都是牛眼泪。
这点,实在是大大超出我的意料。
龚叔对于我的惊讶淡淡一笑,“你当阴阳眼是大白菜,地里能种?不容易着呢,我以为我这辈子也就遇到小释这么一个,没想到后来遇到个你。”
释南一边鬼画符一边轻声道,“我也以为只有我一个,后来看到她在大雨里对一只鬼喊话。才知道,我原来还有同类……”
我专心画符,没有抬头,心中微微发涩。
同类,还有。
他,一直孤单……
在雨中和他相遇,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当时我高二,离现在有七八年时间了吧。
七,七八年……
我抬头看释南,我们居然认识这么久的时间了。
释南刚好看我,问,“还记得?”
我记得,当时在医院,他给我十块钱和一张正面写电话号码,背面化符咒的纸条。
他靠近我,身上带着雨气,趴在我耳边说,小妹妹,你知不知道,你的同学是鬼?
因为这句话,我对他第一印象十分深刻。
见第二面,打了一架。
然后,他就一直救我命,救我命,救我命。在认知他被龚叔杀了后,我哭了很久……
我低下头,长呼出一口气。勾勒完最后一笔,放下朱砂笔,转身走出下屋。
鬼老太没睡,就在正屋的房门前坐着。夜色中,烟袋锅一会明一会暗,空气里飘着叶子烟的味道。
我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盯着不远处的水井看。
身后的屋子里,传出说话声。
“他二婶,借我半瓢糠,明个儿还你。”
“他姨,我这也不多了……”
“哎呀,明个儿指定还你,邻里邻居住着,你还看我断顿咋地?麻溜的。”
鬼在说话。
我往里看了眼,只闻鬼声,不见鬼影,鬼村里的声音能传到这里来?
鬼老太把烟袋锅在门槛上敲几敲,对我问,“你们真能把这些鬼给收了?”
“嗯,啊……”我回过神,“能,我们能,我们现在在画符,多则一月,我们就能把这些鬼给收了。”
鬼老太轻喘,“自我住在这里来,它们就一个劲儿的闹腾,吵的我不得安宁。不是今个借米就是明个还油,再不就是鬼子进村,三叔公家老小子娶的那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被抢走了……你们要是真能收了,倒是还我一个清静。”
我扭头看看屋里,心中微微有些惊讶,“您能看到鬼?”
刚刚不是还在说阴阳眼很难遇吗?
“看不到,”鬼老太干咳两声,“我能听到。知道为什么别人叫我鬼老太吗?就是因为我敢住这屋子,能听到这些鬼说话。”
我再次回头看了眼这个屋子。
“这屋子怎么了?”
鬼老太重新装了一袋烟,吧唧吧唧嘴,一股浓浓的烟味传来,“小树林里吊死那几个人,你肯定知道吧。这个房子,就是他们的?一家五口吊死后,这里就一直空着。我没处去,就瞪着眼睛住进来了。”猛咳两声,侧脸吐出一口痰,继续道,“没消停过,往炕上一躺和躺在大街上没两样……我刚住进来时一宿一宿睡不着觉,后来习惯了,也就不害怕了。它们在里面吵,我就在外边坐着,它们吵够了,消停了,我再回屋儿睡觉……”
我听得心中一酸,我原来还以为鬼老太是钉子户,住在这里和开发商多要钱的呢。
想了下,对她问道,“您儿女呢,不管您?就任您到这里来住凶宅?”
鬼老太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命比他们硬,他们都先我一步见阎王去了。我现在是自己个儿一个人,能活一天是一天,死这儿,房一塌,省着别人埋了。”一顿,再次问,“这些鬼你们真能收?”
虽然天色黑她看不到,可我还是点头,肯定的道,“能收。”
“那吊死在那的那五个,你们也能收?”鬼老太又道,“听别的耍大神说,那可是变成厉鬼了,你们也成?”
我继续点头,“能成。”
鬼老太没再说话,把布鞋在地上磕了几磕,穿上后站起来,转身回屋。
画了五天符,我们开始着手收拾这个地方。
两点,把五只厉鬼收了,把鬼村收了。
很麻烦。
五只厉鬼的所在地在鬼村的边儿上,要防备它们被激怒,跑进鬼村吃鬼。
到时,我们面对的就不是厉鬼,而是煞,而且不是一只。
所以,最把握的办法,是在收那五只厉鬼前先把鬼村中的鬼收了。
要悄无声息的,否则鬼村中的鬼往出一跑,惊动那五只厉鬼,后果一样不堪设想。
收了五六百只鬼,想做到不让它们四处乱跑惊动厉鬼,何其难?
这就是释南一直不接这笔生意的原因,一个人做不来,要组团才能险险拿下。
再难,也要硬着头皮往前走!
第七日晚上,我们四人拿好家伙什儿,跳着夜色走进小树林,穿过一片不浓不淡的薄雾,来到鬼村之中。
看着那些依旧按着生前习俗生活着的鬼们,释南道,“十中取一,不要泄了阳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