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清颜俯身,从盆里重新捞出抹布,擦盘子和自己的手。
血痕被晕开,覆盖了整个盘子与整只手,如果干了,就成了这屋子里其他擦过的瓷品那般,看起来红殷殷的,但少了那种流动的痕迹,倒是没有刚才那一刹那可怕。
慕清颜直接把盘子跟手伸进另一只清水盆中,所有的红迹被清水冲掉,盘子恢复了起初的原本的瓷色,她的手也干干净净,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
“大人,您看到了,其实什么也没有。”慕清颜把盘子从水中取出,递向监官。
除了那盆清水变了颜色,都完好无恙。
监官小心的接过盘子,光洁润亮,水淋淋的,只是刚被冲洗过而已。
慕清颜甩了甩手上的水,“大人,既然这些瓷品是皇门里用的,护送的时候定会包裹仔细,怎么会沾上这些土?”
“为防路上磕碰坏,这些瓷品在运送装箱的时候都会裹上一层稻草加以保护,这些土应该是从那些稻草上沾到的。杂买务的人说以前也是这样,韩大人交代都亭驿差人擦抹一下即可。”监官把盘子交给差役。
“这些土也不算多,其实用干布子擦一下就好。”慕清颜道。
“这是规矩,给朝廷做事必当细致,何况那些碗盘在用之前自然应当清洗一遍。”监官负手挺胸。
“洗的时候水里加了火碱吧?”
“那是,都亭驿里用的都是——”
“大人,不必多说了。”慕清颜打断监官的话,“原因就在此。”
“什么?”监官一怔。
“大人可以命人找来个大夫问问,看看那些还没有处理过的瓷品上浮的尘土有没有含着姜黄粉末。我想肯定有,姜黄碰到火碱水便会呈红色,这是我们民间变戏法的人用的伎俩,不足为奇。”慕清颜解释道。
“姜黄?你,去太医局请个太医过来。”监官支使身边的差役。
差役奉命离开之后,慕清颜继续道,“如果都亭驿的差役都没有问题,绍兴府的私窑也可信,用火碱水清洗瓷品也是规矩的话,那么问题就一定出在那些包裹瓷品的稻草上,可以让韩大人从瓷品货运上去查。”
太医很快赶到,经查验,果然那些瓷品上浮的尘土中有姜黄的成分。
经太医确认,这些瓷品重新清洗一遍就没事了,不会产生任何影响,监官才放了心。
让人尽快把这些瓷品处理好,完整无缺,也不必惊动皇上,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这样最好不过。
“大人,我可以走了吧?”慕清颜问。
其实给出答案之后就已经没她的事,可都亭驿监官不放心,非得继续扣着她。
她也没想到事情这么简单,只是试了一下就知道了真相,一个时辰的时限,只用了个开头,其余留在都亭驿的时间都在等太医。想来着实有点虚惊一场的感觉。
“嗯。”监官只是应了一声。
知道结果这么简单,他也没有什么“劫后余生”之感,顶多也是觉得自己被吓了一跳而已。
慕清颜欠了欠身,自顾离开,没有回韩家,来到了距离都亭驿不远的刑部偏堂。
韩致远他们还没有回来,冯大娘也出了门。刑部偏堂居于刑部,位六部之中,不必担心什么防守,就算没人,敞开着大门也不敢有人私闯,何况这里也没什么值得贼惦记的东西。
慕清颜进了东厢房,在两个新娘前后被家人接走,“慕成安”火葬之后,那两个从泥池里挖出来的人也已经被拉走,现在就剩下小刀子,今夜就到了他的头七,尸身已经开始散发腐臭。
“有没有人在?”
听到院子里有人喊,慕清颜为小刀子盖好,起身走出去,见是两个差役模样的人,“两位差大哥,我是刚来到这里的慕景彦。有什么事?”
“我们是漏泽园公干,之前接到韩公子提请,来接你们这里的一个叫小刀子的死者入土安葬。”其中一个人道。
慕清颜这才看到,院外停着一辆通体黑色的车。
“有劳差大哥了。”慕清颜将两个人请进东厢房。
两人把小刀子抬出去放上马车。可以看出他们经常办这样的事,负责安置无主尸骨,抬人就像抬一件普通的货物。
“差大哥,就这样把人埋了?”慕清颜追上去问。
“放心吧,朝廷泽爱,漏泽园有备好的棺材。”一人回答。
“我能不能跟你们一起去?”慕清颜想,自己应该送小刀子这最后一程。
“你要想跟就跟着。”两个差役没意见。
慕清颜不避嫌的上了马车,跟小刀子坐在一起。路上困顿迷糊,渐渐的靠着车厢睡着了。
漏泽园是大宋官设的丛葬地,专门收殓无主尸骨或者家境贫寒无力安葬者,由朝廷聘请有德僧人看守打理,为朝廷的一项义举。
小刀子无亲无故,韩致远便做主将他送往漏泽园,与成百上千的孤魂野魄一起安息在丛葬地,相互间做个伴。
漏泽园位于城外的山中,从刑部过去有挺长一段路程,等到了之后慕清颜被两个差役叫醒,感觉自己睡了不小的一觉。
正如差役所说,漏泽园为收殓的死者都准备了棺材,简单的供品,还有两块大方砖,铭刻死者的一些信息,类似墓碑的标记。虽然棺木板很薄,对一个连丧葬费都出不起的人来说已经知足了。
目送小刀子下葬,慕清颜也算是稍微心安一些。漏泽园还给提供了一叠纸钱,慕清颜亲自为小刀子一张张的烧在坟冢前。
其实,这又有什么意义?人死不能复生,就算做任何事都挽救不回来,不论是伤还是悔都永远无法弥补。
面对那两块刻着小刀子的名字与入土日期的大方砖,看着纸钱燃烧的摇摇跃动的火光,慕清颜悲从心来。
为哥哥烧纸,为娘亲烧纸,为父亲烧纸……又将一个冒充叔父的人送入火化场,既然是以叔父之名而死,那他必然与叔父有某种联系……还有这个只有一面之缘,原本欢蹦乱跳的男孩……这一件件送葬的画面在慕清颜脑中浮现,占据了所有,就像曾被姨舅母辱骂一般,她是个为悲剧而生的不祥之人。
在夺眶而出的泪水中,纸钱燃烧的火焰渐渐变了颜色……
慕清颜意识到不对,蓦地一个激灵,赶紧用指甲掐自己的掌心。但头突然跟着一沉,闷声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