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家住的这种民房格局很小,桌子上摆放的油灯跃动着晦暗的光线几乎照满整个屋子,隐隐烁烁的投在慕清颜的脸上。
“井盐,公子的眼睛最好使了,他都看出你有事,我没看错!”周虎为自己争辩,韩致远的问话拉回了他的信心,他还差点真以为自己眼睛不好使。
“怎么回事?”韩致远问。
“没什么。”慕清颜淡淡的道,她不想提自己又想起家人的心事。
“公子,我正跟井盐说……”周虎看了眼吴家父子,“说顾玉娘的事,不知怎么她就不高兴了,我只是说公子交代做的事,也不知道哪里说错了。”
“周大哥,你别乱说,牛头不对马嘴!”慕清颜真想扶额遮上眼睛,什么也看不见,韩致远的眼睛尖的很,又想的多,周虎这么一说,不知道会让他怎么想。
“你们问话吧,我去弄点吃的。”
转身,慕清颜又出了屋子,准备去吴家的伙房看看能做点什么吃的,也算是给自己一时毫无道理的心情表现找了个台阶下。
真是的,有什么值得逃避的?为什么要退出来?吃饭跟审案哪个要紧?
刚出门,慕清颜就开始后悔,鄙视自己,可是人已经退了出来,再返回去多拉不下面子?
慕清颜拍拍自己的脸。好端端的,怎么就好像是心虚了?不知道哪根筋抽了,莫名其妙。
她现在堂堂正正的做了韩家的奴仆,堂堂正正的在一扇门查案,堂堂正正的做人一心清白……然而,也仅仅如此。
“公子,我……”周虎摸不着头脑。
“我只是随口一问,你扯那么多,不就是牛头不对马嘴?”韩致远从身上掏出钱袋丢给周虎,“慕景彦,回来替我做笔录!赶不及做,让周虎去买点吃的,问完他们还有事忙。”
“知道了,我这就去。”周虎接过钱袋子,走出屋门,“井盐,公子叫你。”
慕清颜正停在门外,已经听到韩致远的话,正好又顺阶返回了屋内。
“过来。”韩致远把面前的笔纸推到桌侧,又吩咐外面的差役,“张小六,去伙房烧锅开水,其余人等到院外守着,警惕任何可疑的动静!”
“是,公子!”屋外有人应道,接着是远去的声音。
慕清颜走到桌侧,吴顺海很有眼色的搬了把椅子放到她的身后,坐下之后,她又把桌上的油灯朝自己跟前拉近。
油灯燃动着的火苗微微摇晃,映在慕清颜的眼中,泛起了莹莹绿色。
慕清颜目光一紧,赶忙左手的拇指掐右手的掌心,痛意入心,清醒过来,看着灯光恢复成橘黄色的舞姿,暗暗松了口气。
到底怎么回事?
她到底是什么时候中了暗招?
在义和坊遇刺之后她想到的……
慕清颜目光一沉,抬眼间,不经意的正与韩致远的目光相碰。
他在注视着她,看着她隐在手掌中的举动,也知道她刚刚又发生了什么状况,“没事了?”
“没事了。”慕清颜做了个呼吸,拿起笔沾了沾墨,将纸平铺好。
韩致远已经在这张纸上记了几行字。
慕清颜迅速的扫了眼,见上面写有,“吴庆吴成堂兄弟祖籍明州,十年前迁居临安,由吴庆托人在临安置办家宅田产,钱塘周村田产为吴家所买,由吴庆与其子口书吴兄弟自行耕种务农,吴庆死于五年前,生前曾为明州魏王府翊善。”
魏王府翊善?
慕清颜读到最后,并且看到韩致远在“明州”二字上勾了个圈儿,怔了一下。
魏王赵恺是当今圣上的二皇兄,太上皇的次子,死于淳熙七年,也就是十年前,生前便住在明州。
笔录中的吴庆就是那对花脸杀手口书吴兄弟的父亲,吴顺海的堂伯,他们原是一家人!
慕清颜不禁又想起了金沙渡口与太上皇的已故长子庄文太子。自然而然的联系到两位已故之人,只是巧合?
而这位吴庆竟然是魏王府的讲授老师,官职虽然不高,却是值得尊敬。
可是,慕清颜奇怪的问,“翊善的儿子们成了田间的说书人?那口书吴兄弟心口上的刺青什么意思,你们身上也有?”
“什么刺青?”吴顺海的父亲吴成两眼不解,看向韩致远。
“这也正是我准备问的。”韩致远从袖中掏出那一小块被周虎从西厢房床下捡到的纸片,“就是这个,不过这个被烧残了,只剩下一部分。”
吴家父子一齐上前,凑近看了看,均摇头,“没见过。”
“没见过?这可是从你家西厢房发现的,不是你们烧毁的?”
“那一定是张路背着我们烧的!”吴顺海道,“那小子身上藏着秘密,老是神神叨叨的做点什么,许多事都不跟我们说。”
“你们帮着他跟隔壁李三娘牵线,他还瞒着你们许多事?你们不是挺熟么?”
“说实话,张路是经吴大郎介绍借住在我们家的,根本不是什么在西湖游玩相识,张路是伯父旧友的儿子,跟堂兄们关系好,他们做的事,有许多我们都不知道,只不过知道他们有发财的路子,跟着他们混口饭吃。”
韩致远一哼,“不只是混口饭吃那么简单吧!好男儿要成就一番伟业,不枉虚度此生云云,这不是他们常说的话么?”
“公子,你知道这些?”吴顺海很是惊讶。
“敢私放藏毒的船入城,准备祸害整个临安城,这岂只混口饭吃?这是何等的‘顶天立地’之‘功业’!吴成,吴顺海,今日朝廷已经捕获数艘携毒货船,缉捕恶徒陈立等人,每个涉案之人都是死罪,你们若想从宽处理,还不从实招来!”
坐在桌后的韩致远陡然间一身冷气,卷起凛冽的寒风拍打在吴成父子的脸上。
“毒……毒……小人不知什么毒……”吴顺海结结巴巴的嘴唇直哆嗦,“小人……小人就是……私放了几艘……暗运家禽的货船……”
“那些死鸡肚子里就藏着毒杀临安百姓乃至皇城的烈药!”
“啊——韩公子!”吴顺海脸色登时煞白,“这……这……小人真不知……小人可没那个……胆……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