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记得你说这种毒是从一种生于腐烂之地的紫色矮草中取得,并不常见。”韩致远当然记得吴诚儒在查验黄裳死状时说过的话。
“没错,我在弥陀寺见过,引出查验碎片是否有毒的那些蚂蚁死后,轻轻一捏就都成了黑粉。”那名大理寺丞道。
“看来,关于毒的验证可以结束了。”大理寺卿看向韩致远。
韩致远走到殿门旁,拿起挂晾在檐下的蓑衣斗笠。
“韩兄,你要走?”陆元韶问。
“没什么可验,留下也没什么事做。”韩致远披上蓑衣,将斗笠扣在头上,踏入雨中。
“走啦走啦!”吴诚儒拍拍陆元韶,披上另一件蓑衣,戴好斗笠,随韩致远一起走了。
“韩兄,你这是打算放弃?不是有三天期限,现在还有时间!”陆元韶顾不得披上蓑衣,追着韩致远出了佑圣观。
韩致远不作理会。
“韩致远!”陆元韶紧追几步,在前面拦住韩致远的路,“不要告诉我你打算放弃,否则我看不起你!”
“我们初次见面时,你便看不起我。”韩致远从陆元韶身侧走过,“否则艮山的命案怎能变得复杂?你又怎能被扣上杀人犯的罪名?”
“是,我错了!我已经为曾经的自负付出代价!”陆元韶两手抓住韩致远的双臂,“可你没有因为我的态度如何而对我不管不顾,置我于死地!我敬你!”
“你说错了,我不是对你不管不顾,而是为了我自己。我经手的案子不允许出现任何偏差,否则不是对不起你,而是对不起我自己。”
“那我的祖父呢?你现在不是在插手么?你就能令其发生偏差,将我的祖父交给大理寺定案?”
韩致远仰头,雨水溅在他的脸上,“老天爷都在为他哭啊!”
陆元韶用力一甩,“你胡说什么!”
韩致远闪了个趔趄,溅了好几脚泥水,“现在就切磋么?好,韩某奉陪!”
“哎哎哎,有话好好说,这是干什么!不要打,不要打!”吴诚儒见势不妙,赶紧劝架,“你们都有伤,赶紧回去养着,别老泡在雨里。我是大夫,听我的!”
韩致远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你不知道你祖父跟黄裳当日谈论什么,就不要冲我发脾气,如果你是你的祖父,如果你遇到同样的事,也会跟你祖父做出同样的选择!他自己的主意,就不是我们旁人能够轻易改变的。”
“那么多人盯着,我祖父根本没有跟你单独说话的机会。”
“可是他已经告诉我了。”
“什么?”
“跟我走!”
韩致远带陆元韶朝刑部偏堂而去。
“喂,你们要议事,我就不参合了,吃酒去了!”吴诚儒梗着脖子朝远远没入雨中的两个人喊了一嗓子。
“你怎么在这儿?”韩致远到了一扇门,见慕清颜在。
慕清颜站在正屋门口,冲他晃晃手里的钥匙,“我猜想你从佑圣观出来,会就近拐到这里,我就问周大哥要了钥匙来等着。等了好久本来想去佑圣观看看,可雨下的大,我又没带伞,就只能继续困在这里。”
“要是我不来,雨又不停,你准备在这儿困一天?”韩致远摘掉斗笠,脱下蓑衣,晾在屋檐下,进了正屋。
“困就困着,反正在哪儿不是困着。”慕清颜见陆元韶浑身都已经湿透,“韩公子,你这里有备换的衣衫吧,给陆寺丞换了?”
“不用。有什么话,你赶紧跟我说!”陆元韶踏着一双泥靴冲进屋子。
慕清颜一看,这情况似乎不大好啊!
韩致远在桌前坐下,“陆元韶你要知道,你祖父要是肯告诉你,他早在大理寺牢中就已经设法告诉你,你现在一无所知,说明他不想让你蹚这浑水。我要是告诉你,怕是违了他的一番护孙心意。”
“我知道祖父不想跟我说,如果日后祖父怪罪,你就说抵不住我苦苦追问,他是我的祖父,我与他共渡难关天经地义,我不需要他怎样保护,反而应该尽最大力去保护他!”
“也是,陆郎中成天看我不顺眼还把我拉下水,他的孙子你陆元韶也是个高傲要强的性子,岂能被落下?为了公平二字,我也应该让你知道。”韩致远说着,看向二人,“景彦就不用嘱咐了,陆寺丞,听完之后记得管好自己的嘴。”
“我知道,祖父死死不肯透露的事,定然不便外传。”
“那好,我告诉你,你祖父悄悄塞给我的消息上说,庄文太子还活着,你认为这件事可以让他知道吗?”
一句话从韩致远口中似乎只是平常捎带出来似得,却听得陆元韶登时没了反应。
“什么?陆郎中确定此事?”
相比起陆元韶初次听闻而惊诧无言,慕清颜几乎是情急之下脱口而问。
韩致远道,“他是这么说的。”
“他怎么能确定?”
慕清颜没想到,连陆游也早就卷入此事当中。
“人多眼杂,他没法跟我细说。”
“祖父就是为保住这个秘密,才闭口不言?”陆元韶发上的雨水划过他的脸,从下巴上不断的滴答。
“所谓密会,必然是谈论秘事。陆郎中编不出其他有分量的东西,或者他也不愿在公堂之上说谎作假,便只能选择闭口不言。他告诉我,还是想有一个人能够查明真相,但在查明之前,给不出合理解释的他,加上大理寺查到的毒与黄裳所中之毒一致,又失了僧人那截指头做最后认证,毒害黄裳的罪名就只有他去背负。而且这件案子不会因故拖延,朝廷需要尽快对众给出交代,平复有人妄图借用此案生出意料不到的风波。”
“可祖父闭口不言是为了如今的大宋朝廷!如果庄文太子还活着,这件事只能在暗中查办,最好连皇帝都先不可惊动,否则——”陆元韶戛然止口。
韩致远接过他未说下去的话,“否则此事牵连甚广,包括魏王一脉都无法脱身,大宋将会上至朝堂下至民间,掀起一场更加残酷的肃清整查,正可令人乘势揭竿而起,各藏心思者闻声而动,如今偏安一隅的大宋皇朝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被外面的瓢泼大雨浸的阴凉凉的屋子里,三人寂然无声。
一道破空的轰鸣雷电划过窗棱,晃亮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