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了陆游说出的内情,查访便有了新的线索。
韩致远在跟僧人们攀谈时顺便了解到,上元节那天,陆游并非第一个选那间斋房的人,在他去之前,那间斋房有另外的人提前定下,但是在上元节前一晚又取消了约定,寺里便将这间空出来的斋房安排给了陆游。
再细致询问得知,僧人回忆定房间的是个女子,之前也偶有见过,听来弥陀寺进香的一些书生称她做“柳姑娘”。之后再跟韩致远的描述对应,便确定那名在陆游之前,定下那间斋房的人正是曾经柳氏茶馆的老板娘柳燕。
这可是个意外的结果!
如果那个貌似“庄文太子”的人其实原本是为了柳燕而来,而柳燕又与慕成安相识,那人没有见到柳燕,却被陆游碰到。二月初一那天,陆游又在相同的斋房密约黄裳,当夜,慕成安又潜进宫到学士院密见黄裳,黄裳便死于当夜……这其中究竟有什么暗在的联系?
慕清颜随韩致远坐在从临安驶往绍兴府的船上,想着他跟她所说的话。
韩致远四月初三去刑部大牢与她一起吃了萧老爷的寿酒,四月初五便让她以“责保知在”(宋朝的“取保候审”初形)出了牢房。
依刑统律,慕清颜并不属于能够获判“责保知在”的人,但由韩致远做担保人,从她的身份特殊点出发,又有自首的良好态度,终说服皇帝下旨,准许她责保知在,随韩致远监外查找慕成安下落。
至于他们下一步准备去哪儿,韩致远并没有跟皇帝吐露实情,只说准备去慕成安最后公干时追捕犯人到往的建宁府查看。慕成安就是从建宁府回来之后接办新娘失踪案,然后“遇害身亡”,去建宁府便也能当做是个不错的理由,或者说韩致远本来对这个曾被太上皇破格擢升为府治的地方也真有几分心思。
至于赵扩,他对韩致远此行的真实动向一清二楚,为了暂且不惊动皇帝,也为了他们的行踪保密,以免惊动了其他什么人,便也一起隐瞒。
漳州位于建宁府南,同属于福建路,若是将来韩致远抵达漳州的消息传出,也可以说是从建宁府追查到了漳州,算不得故意隐瞒,欺君犯上。
“你相信陆郎中见到的那个人是……他吗?”
虽然身旁没有别人,慕清颜还是隐晦的没有提到那个名号。
“你觉得他是谁?”韩致远问。
“上元节发生的事……会不会是那个擅变脸的张路?”慕清颜说出自己的猜测。
陆游只是一瞥间觉得那人是庄文太子,而当初在艮山村的山坡山,韩致远也接连见到张路变了好几张面孔,其中还有一张说是像叔父。
“照这么说……柳燕原本要跟张路见面,后来因故取消,但是张路不知道,又在那间斋房外现身,发现有变之后离开,而张路实则又已经被慕成安盯上。慕成安盯上张路是通过柳燕?柳燕与张路之间又是什么关系?她的失约是否与慕成安有关?如果柳燕不可信,慕成安为什么又将最后的两句诗化名留在她的茶馆?”
“这……或许跟柳燕的真正身份有关?可惜当初没有追查下去,现在跑了这么多天,更不好寻找了。”
“若是有缘,江湖再见。这不是她告诉我们的么。”韩致远迎着河面上的风,轻轻一笑。
若是有缘,江湖再见。这句话是韩四从柳氏茶馆最后带回的那张纸条上留的话,应该出在柳燕之手。
一般来说,特意写下这么句话,便意味着他们再次见到的机会很大,她在某个地方等着他们。
韩致远当初并不是真的放弃寻找,而是要根据破解的谜团向下走,去抵达柳燕所说的“缘中江湖”。
慕清颜翻开手中的小册子,正是从韩家带出来的《上神录》,里面那些堆砌华藻的敬辞颂语,她差不多都已经背会了。这么个东西,究竟能有什么用?
船靠了岸,杨彪押着王春英一起下了船。
这艘船本来就是官府的差船,慕清颜与韩致远他们顺路搭了一程。
王春英能够被获准返回绍兴府青子口,寻到当年她父母遇害的地点祭拜双亲,也是靠了韩致远那张嘴,在提请慕清颜责保知在时一起跟皇帝说了。
皇帝需要有些不大不小的事为自己脸上贴金,也就同意了。
之前衙差已经根据王家村大保长王二得的口供,从河底打捞出王春英父母的尸骨,仵作根据查验骸骨详情,推断无错,暂时存放在就近义庄,待王春英祭拜之后便做重新安葬。
“多谢恩公!”
临走前,王春英向慕清颜与韩致远叩头谢恩。
慕清颜没有扶她起来,也没有再看她,与韩致远他们一起远去。
她不忍再多看那个女子一眼。
这个曾让她心生盈盈向往的女子只不过是恍惚一梦,用不了多久,便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
与谣言案中那些以案制案图谋不轨,残暴到不惜对整个临安城百姓下毒手的贼人不同,都是曾因多少受过伤害而走上不归路,那些人包括一副可怜模样的陈秀娘都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贼寇,而王春英却只是个一时因仇恨迷了心性的可悲之人。
但可悲不是获赦的理由,她终将为自己做出无法弥补的过错付出代价……只愿黄泉路上,她能追上她的弟弟、父母的脚步,合家团聚一场,还有那个“忠义”的瞎眼婆婆。
韩致远、慕景彦、周虎、韩四、吴诚儒五人由绍兴府改走旱路,从府治借调了几匹马,跑了三四天,抵达建宁府。
既然说要来建宁府查访,自然要真的在建宁府转一圈儿,韩致远带慕清颜特意到位于建宁府城中的福建路提刑司拜访提刑官,询问之前慕成安到建宁府的一些情况。
福建路提刑司早已收到缉捕慕成安的公文,对此事不敢怠慢,有问必答,将自己知道的都详尽告知。